我不反对战争的某一方,我反对的是战争
《羞耻》在伯格曼的作品序列里并不突出,一是它算伯格曼作品中的异类,二是因为它的模糊性。
相对于其他的欧洲电影大师,如塔可夫斯基、安哲罗普洛斯,伯格曼的电影相对易懂,他的电影是寓言,故意架空故事背景,并不在表面上呼应当下的现实,却更有穿透力。
伯格曼的电影里的每一个元素都对应故事本身所讲的内容,而并不需要观众了解相关的背景知识。所以伯格曼的电影呈现出这样的风格:简单而有力。
在电影内部,伯格曼一贯的电影主题是探讨人性的共通之处,所以理解伯格曼容易,体会伯格曼则可能需要更多的生活阅历,尤其是他的电影主题从前期关乎宗教、质问上帝的部分转到后面关于家庭生活的部分,这些都需要生命经验的支撑。
伯格曼的电影很大的特点就是叙事的“封闭性”,这同他同时是戏剧导演也有关系。他大部分影片都没有对自然风景的精细布置(偏自然主义),他更多的关注人本身,如同德勒兹对他的评语:人的脸是伯格曼最大的风景。
这就是这部电影的相对于其他伯格曼作品的异质之处。战争这个巨大的社会背景因素闯入了两位主角的生活,大场面在电影中不断呈现。
这让我们第一次感觉到他对物质冲突(相对于人的冲突)的把握能力,也就是大场面。伯格曼的大部分影片都没有这样的大场面,相对塔可夫斯基随便就烧房子的行为(包括在伯格曼的老窝法罗岛),伯格曼实在是克制的多了。
战争作为背景,以破门而入的方式入侵了两个人原本与世隔绝的田园生活,但这部电影从头至尾却没有透露一点关于战争本身的讯息:战争发生在哪儿?对战的双方是谁?何种方式的战争?都没有交代。
“在某种意义上,影片指射的是伊拉克战争中的普通平民——或者是任何你能对号入座的战争。”(罗杰伊伯特)
这其实延续了伯格曼一以贯之的风格:架空现实的“寓言”。如同他在讲述宗教和家庭的时候,每一个个人代表的都是千千万万的人。这场战争也代表每一场战争。看似毫无态度,但其实态度明确,那就是每一场战争,对于普通大众来说都是非正义的。百姓是战争苦难的承受者。
这样它就取消了意识形态方面的复杂性,它所探讨的主题,反而更鲜明,而且更高级了。伯格曼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要说的东西,而不加入任何与此无关的东西,他也很清楚探讨什么是迫切的、穿透时间而不限于当下的。
观众可以自己联系到影片的制作时间1968年,而言称这是对越战的指涉,这样的解读无论是否过度都是正确的。因为它本身就包含在伯格曼所讲的东西里了。或者更直接的说,越战是《羞耻》 一个注解,一个鲜活的例子。
战争的部分只是电影的一个面向,伯格曼不过是引入了一个从来没在他的电影里出现的背景。这个背景往往被视作生活的非常规状态,在可以预见的二十一世纪不会太大的战争,可战争反而是过去几千年的人类历史的常态。所以伯格曼的非常态,其实也是常态而已。
之所以说这是伯根曼的常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仍然在探讨人性的基本面。战争在影片中被简化为一个邪恶的单面的因素,它造成的人性动荡确是多层次的。
影片开始的时候,两人的生活近乎简陋,在离群索居的情况下下生活,让我们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农夫农妇,可从后面的内容我们得知,两个人本是乐团的乐手,是具有高文化水平的人,相应也具有高层次的社会认知,但两个人刻意保持与现实的联系,甚至在收音机坏掉的情况下,收到的只是混乱的战争信息。
可见两个人对于战争是彻底的反对和逃避,但残酷之处就在这里,如此躲而又躲,却也躲不出战争的魔爪,战争追着屁股追到了他们眼前。然后我们亲眼目睹了战争是怎样逼迫,勾起一个善良的人内心深处的恶——以两个男人围绕一个女人为支点。
影片的两个主题:反战和嫉妒(以及贪婪),层层递进。在前半部分,影片都在用细节展现战争的残酷,从雅各比救了两人开始,影片开始展现在战争高压之下的人性的扭曲。在一切都失衡以后,原本善良的男人都变成了恶魔。
《羞耻》本应获得更多的关注和赞誉,如果它具有更明确的现实指涉也许不会如此,我们更熟悉的是库布里克的几部反战片。
也许影片本身的叙事策略,简化并且架空战争的背景内在仍然讲一个一贯的人性的故事,可能对熟悉伯格曼的人来说,它不纯粹,而对不熟悉伯格曼的人来说,它又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