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遠《天堂無霧——悼戴天》 「你站在九龍看不見香港 五十三年後我站在香港 看不見香港」 飲江《陰謀不沾染世界》 作為陰謀家 活在 沒有陰謀 這世界 其苦 可想 其樂 可想 作為陰謀家 陰謀不沾染世界 其樂可想 其苦 可想 親愛的 你就是 那個 可想 《阳光是伟大的》黄灿然 「阳光是伟大的,因为 他普照万物,而不知道并非 万物都需要普照或同等普照, 所以白云是伟大的,提供 一层遮盖,还有乌云,增加 浓度,所以雨是伟大的,使 热的凉,干的湿,火的水, 所以风是伟大的,使 闷的畅,静的动,塞的通, 所以劳动者是伟大的,给 富人穷人所有人盖房子 遮挡风吹雨打日晒, 自己住棚屋,冷了就出来 接受阳光的温暖,热了 就移到他们建造的 高楼大厦的阴影下。」 《裁缝店》 黄灿然 我凌晨回家时,常常经过一家裁缝店 ——当它灯火通明时我才发觉我经过它, 而它并不是夜夜都灯火通明。我经过时 总会看见一个身材清瘦、两鬓斑白的老人 独自在熨衣服。他干净整洁,一边熨衣服 一边开着收音机,在同样整洁的店里。 每次看见这一掠而过的画面,我就会失落, 尽管我的步伐节奏并没有放缓。那一瞬间 我希望我是他,这样安安静静地工作, 像天堂一样没有干扰,让黑夜无限延长。 我不断闪过停下来跟他打招呼的念头, 但我的灵魂说:“这是个奇迹, 你闯不进去,因为你不是 也不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茶餐厅里》黄灿然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 坐在斜对面的卡位里, 他对面坐着一个小儿子 和一个小女儿。 他如此孱弱,近于卑贱, 仅仅是这个形象,就足以 构成他老婆离婚的理由 ——他多半是个离婚的男人, 身上满是倒霉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作任何暗示, 却非常准确地照顾孩子吃饭; 两个孩子都吃得规规矩矩, 他们也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留意任何暗示。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孩子, 却不给他们明显的关注。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男人, 他下半辈子就这么定了, 不会碰上另一个女人, 也不会变成另一个男人, 更不会有剩余的精力 去讨好人,或憎恶人。 但是,在履行这个责任时, 他身上隐藏着某种意义, 不是因为他自己感到,而是因为 他斜对面另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样观察着,思考着, 并悄悄地感动着…… 而他经历过的,正等待你去重复。 廖偉棠《大角咀尋春田花花幼稚園不遇》「这是另一个香港。 走在唐楼间漏下的阳光中 看纸扎店里唱红梅记。 那些透明的身体里有心 那些烧鹅有灵魂 窗有扑翼声。 老孩子带领小孩子 骑楼倦眠如一骑雨人 在半途遇劫烂漫。 那些花哪儿去了? 他拿着一块砖头 敲击彩虹。 还认得我吗? 我是你幻听的校长。 在猫眼里在狗爪里 在潜过茫茫沧海的 一条白饭鱼的怀里。 步步花花,畝畝春田, 一江好夢全無恙。 它不是另一個, 而就是這一個香港了」 《皇后码头歌谣》 廖伟棠 皇后码头歌谣 共你凄风苦雨 共你披星戴月 ——周耀辉《皇后大盗》 那夜我看见一垂钓者把一根白烛 放进码头前深水,给鬼魂们引路。 呜嗚,我是一阵风,在此萦绕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弈棋者把棋盘填字, 似是九龙墨迹家谱零碎然而字字天书。 呜嗚,我是一阵风,在此萦绕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舞者把一袭白裙 舞成流云,云上有金猴怒目切齿。 吁吁,我是一阵雨,在此淅沥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丧妻者鼓盆而歌, 歌声清越仿如四十年前一少年无忌。 吁吁,我是一阵雨,在此淅沥不肯去。 “共你披星戴月......”今夜我在码头烧信, 群魔在都市的千座针尖上升腾, 我共你煮雨焚风,唤一场熔炉中的飞霜。 咄咄,我是一个人,在此咬指、书空。 辛波斯卡《種種可能》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偏愛綠色。 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可以天天慶祝的 不特定紀念日。 我偏愛不向我做任何 承諾的道德家。 我偏愛狡猾的仁慈勝過過度可信的那種。 我偏愛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 我偏愛有些保留。 我偏愛混亂的地獄勝過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 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 我偏愛尾巴沒被截短的狗。 我偏愛淡色的眼睛,因為我是黑眼珠。 我偏愛書桌的抽屜。 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 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 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面的零。 我偏愛昆蟲的時間勝過星星的時間。 我偏愛敲擊木頭。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策兰《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无树的, 献给贝托尔特·布莱希特: 这算是什么时代 当一次谈话 几乎就是犯罪 因为它包含 如此多说过的? 黃燦然《哀歌之七》 站在黎明的码头,我是黑夜的孤独者。 站在白天的故乡,我把出发的影子拉得比归来还长。 站在晨光中我理解到傍晚之所以被黑夜吞没的缘由。 我永远在从这里离开,又永远在从别处归来。 在大海的耳畔我把山风的叹息连给波涛。 在商业的中心我把祖国的神秘花朵藏于耳中。 在巴士上、火车上,在缓慢而平稳的轮船上 我把奇异的目光投给玻璃山水、扑克面孔 和同样冷漠的城镇和城镇。 在黎明的山岗,在曙光的航空站,我是夜以继日的抒情诗人。 在高速公路把生殖器插向乡村和乡村的地方 我让缩小的影子退回到母亲子宫的黑暗之畔。 在科技的俯视下,在影像的风暴摧残心灵的都市, 我已无所谓我更小的心灵遭受更大的摧残: 我已无所谓星空的布袋囗收得更窄更紧, 同样不在乎知识的皮肤萎缩或者光鲜,生出棱角 或者淡出鸟来。在城市神经渗出血丝的交通网, 我乘坐无爱无恨的巴士、电车和诡秘的地铁, 像水泥一样安稳地生活,像枯叶一样散步。 在鸿福大楼和国华大厦的出入囗,我每天出出入入, 有所思,有所梦,有所得,有所失-反正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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