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版本考据 兼论社会派推理

松本清张的《疑惑》，简直是影视考据癖的至爱。

1982年 球磨子 （桃井熏） 秋谷 （岩下志麻） 记者 松竹 双女主 7.9分

1992年 球磨子 （石田良子） 秋谷茂一（石橋凌 ） 记者 JST 男女配 ——

2003年 球磨子（余贵美子） 秋谷茂一（佐藤浩市） 记者 朝日 男女配 ——

2009年 球磨子（泽口靖子） 佐原 （田村正和 ） 律师 朝日 男女配 8.1分

2012年 球磨子（尾野真千子 ） 佐原千鹤（常盘贵子） 律师 ANB 双女主 7.2分

2019年 球磨子（黑木华） 佐原卓子（米仓凉子） 律师 朝日 双女主 6.4分

评分来源：豆瓣；统计截止时间：2019年2月6日。

《疑惑》的剧情并不复杂，始终围绕“恶女”是否骗保杀人展开。迄今为止，关注社会现实的朝日电视台，翻拍次数最多。《疑惑》的焦点在于女主球磨子人设存在前后巨大差异。说白了，讨论人的两面性，是一道开水白菜，考验究极演技。多重叙述，让人想到《第三度嫌疑人》和《去年冬天和你分手》，当事人口述，律师辩护词，以及真相之间的相互关系，扑朔迷离，真假难辨，该类型的母题正是《罗生门》。

松本清张有两部以《疑惑》为题的小说，最初一部是在1956年《サンデー毎日臨時増刊号》上刊登的短篇时代小说。该小说也被翻拍成电视剧，至少被改编制作了三次。

1958年 主演：春日俊二、三島雅夫 日本电视台

1959年 主演：森光子、高桐真 朝日电视台

1960年 主演：月田昌也、田宮二郎 富士电视台

另一部，就是今天要讨论的《疑惑》，在《オール读物》（ALL推理）1982年2月号上，以《昇る足音》（升起的脚步声）为题发表的推理小说，在同年3月，《文艺春秋》发布了以《疑惑》为题的小说特刊，同年便被松竹映画改编成电影，入选《电影旬报》年度电影十佳，荣获报知映画奖。

1982年版《疑惑》，掀起日剧SP改编竞赛。2019年改编版，算是该系列的低谷。天然“恶女”米仓凉子饰演“流氓律师”，Love and Peace 黑木华，饰演美艳“恶女”，想用反差，制造出奇制胜的效果，可惜效果没能达到预期。如果米仓凉子饰演球磨子，反而会给人顺水推舟的自然感。而且， 黑木华饰演律师，也有先例，特别是《胜者即是正义》里，冷气扑面而来的检察官，与稚气搞笑的律师，可谓“一人分饰两角”。

2019年版《恶女》的关键问题，不是出在演员身上，而是出在剧情节奏的编排上。每个剧情冲突点，几乎等距分布，每一步转折，多少带点生硬，造成故事显得冗余，观感乏味。

双女主的演出很卖力，甚至有拼演技的迹象，却无力带动观众情绪。在探望室，球磨子隔着玻璃窗，卖弄风情，韵味十足，在羞辱丈夫与对同事毁容时，歇斯底里，黑色眼瞳透出杀人气息。一股不由自主的恶意，溢出婀娜躯壳。

在案件最终陈词阶段，陪审员落泪，观众却愣逼了。究竟是想表达童年际遇给球磨子造成的影响，还是表达恶女说谎的恐怖老练？点题“疑惑”二字，难道是电影的主旨不明？观众很疑惑啊！

至于2019版中球磨子的人生经历，真是一言难尽。童年被母亲抛弃，然后就各种心理问题，不是很有说服力。松本清张在本作中，突出了女性的社会地位问题，因为生活遭遇，造成曲折的人生道路。风月场所故事多，尝遍百味人生，观众看到的，更多是一个百变心机女。

关于球磨子人生经历的大段描写，是在制造悬疑感。悬疑推理剧，要有悬疑，更要有推理，说到推理，就离不开证据。像《点与线》的火车时刻表，《买地方报纸的女人》的报纸，松本清张的作品，常常会出现关键证据，而且出现得很早，很明显。佐原卓子根据自己的推理，认为“皮鞋”和“扳手”是关键证据，将指控球磨子杀人的不利证物，逆转成白河福太郎自杀的有利证据。推理的灵感来自猫咪卡住刹车踏板，整个推理过程，似有近乎无。不过，社会派的推理显得薄弱，是通病。

在社会派推理的视角下，社会摆第一位，推理摆第二位。那么，我们就说一下社会。显然，球磨子是一位处于社会边缘地带的女性，她手中的选项并不多。球磨子利用姿色，猎取自己想要的资源，然后上岸。白河福太郎自杀，并携球磨子陪葬，是因为白河福太郎对球磨子扭曲的爱。这是全剧冲突的高潮部分，却处理得很仓促。球磨子如果说谎了，就是干一票大的，谋财害命。有罪、无辜，两种解释都行得通。

判案定罪，除了要有证物，还要有证人，有证词。不过，证人的证词有个特点，就是对社会特定群体存在刻板印象，例如对球磨子与原先夜总会的朋友。凶神恶煞的样子，或许只是行为惯性，并无恶意。气焰嚣张的表情，咄咄逼人的口气，仅仅是生存之道。刀口舔血之下充饥，边缘群体的存在感，往往通过纹身、耍刀等细节来体现。

本剧有两处人情味的闪光点，一处是球磨子拿钱给患糖尿病的前相好，另一处就是夜总会的同事，拿了一束花，要献给佐原卓子，感谢她帮球磨子打官司。社会底层，抱团取暖，人性的暖，反衬出世俗眼光的寒意。

球磨子说的干件大事，或许只是供花、洗衣服、做饭的普通人生活，所以很害怕离婚。因为她好不容易才上岸翻身，这里的心理和《零的焦点》相似。不可告人的过去，翻过页了，就不想走回头路，吃二遍苦。《人性的证明》里，掩盖过去，同样是做案动机。在日本社会派推理的故事中，女性似乎还有精神上的“贞节牌坊”。或许，这是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历史遗留，也是很多道德人伦案件的诱因。在“女权运动”的现代语境下，旧问题产生新矛盾。

“明明用几分钟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却用了一个多钟。”为什么有些观众会这样认为呢？就是因为本剧中间大段关于球磨子人生经历的描写，显得有冲突，冲突感制造了信息指向不明。球磨子究竟是有罪，还是无辜，愈加模糊。虽说这是编导想要的效果，但是通览全剧，焦点模糊，观剧感受也迷迷糊糊。

既不是观众看不懂故事，也不是观众被导演的技巧忽悠了，而且很多弯弯绕的处理方式，给人以节外生枝的多余感。把简单的故事说复杂，确实是一种能力。但是，不必要的炫技与填料，并且横加悬念，特别是失忆梗的运用，简直是画蛇添足。让观剧时间变得无聊，对于悬疑推理而言，最为致命。

开始看几分钟，洗个澡，打打电话，结尾再看几分钟，完全接得上，并不影响故事完整性，那么，中间一大段，还有多少存在价值。用人生际遇，反映社会现实，再进行相应批判，这是社会派推理的套路。这个套路，似乎在2019版《疑惑》中，翻车了。

《疑惑》，不应该只留给观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