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

我记得很多年前，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的作品在北京进行展出，我被朋友拉去一起去参观 —— 或者说是去「观展」更贴切些吧，我想。

「可是我并不知道谁是透纳呀？」

这并非是谎话：我对美术一窍不通，对色彩的敏感性几乎临近了色盲的级别，构图感更是与我无缘，唯一能和美术沾上边的，大概也只是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个画家的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但是说到代表作除了《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或是《创世纪》这种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说出来的名作以外，其他则是干干脆脆地两眼一摸黑。

「去吧去吧，就算不能欣赏到作品的妙处，但你要知道透纳再次来北京展出作品的几率是多少吗？你就当作是哈雷彗星来了吧。」

所以我还是去了，穿越了半个城区来到了中国美术馆，没记错的话可能还比计划中晚到了几个小时——我想可能是每个人在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的时候，前进的脚步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到了现场，也最终还是站到了那幅大到突破我对油画认知的画作《暴风雪：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穿越阿尔卑斯雪山》的前面。

怎么说呢，尽管我是个绘画上的白痴，身体里也不存在让艺术细胞生根发芽的土壤，但是却深深地被这幅油画所折服。

《暴风雪：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穿越阿尔卑斯雪山》

如果说有什么能把「遮天蔽日」、「寒冷」、「令人恐惧」这些词稀释成光线和流动的感觉，再沁透和铺陈在一个平面上，让那些感觉直直地投影在你的情感中——我想这就是了。

不过当时的我是不可能冷静下来构架出这么多词汇的，当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吧！」

这也是现在刚刚看完《双峰：第一季》此时的我脑海中所回荡的声音。

你不能假装自己看懂了大卫林奇——我觉得未必有人能懂得大卫林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如果说有一个叙事者/说书人的排行榜，其中有一项竞赛是关于「只挖坑不填坑，对自圆其说完全不介意」的项目，那么无疑我们遭遇到的就是一名绝对的种子选手，如果运气够好还很可能夺冠。

但是这并不妨碍那种感觉的传递，感觉他把温度、光线、流动感和模糊的边界调和成一杯鸡尾酒，即使你不去饮用它，举杯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神秘，就像在冬天里看到了在空中漂浮着的、燃烧的冰。

我们不是经常会认为，如果一个演员主要以电影为主的话，会比一般的电视剧更加厉害吗？我想其中的道理可能是这样的：电影的基本骨架是镜头，而电视剧更重要的是对白。想来是比起镜头感的那种凝重，大段的对白总是显得轻飘飘的缘故。那么，《双峰》就是一部像电影一样的剧集了，故事的转折都用悠长和凝重的镜头明示和暗示给观众，对于演员的台词就格外的吝啬，吝啬到我一度有了「字幕文件已损坏」的想法。

据说大卫林奇也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推进剧情，当时受到了制片方的压力，一定要让凶手早一些明了，所以在最后一集那种神秘感渐渐淡去，更像是一部犯罪片的节奏，而非像前7集那样，每当神秘即将褪去，就用更大的神秘来缝补：梦中的红色房间（总算知道Persona系列的天鹅绒房间是哪儿来的了）、秘密的结社、独眼杰克酒吧、木头女士，这让人眼花缭乱的怪诞，背后恐怕都贴着不知何时兑现时间的账单。

幻梦。

以及能让人满足的欲望。

把这些不存在的东西拿到手中，会用怎样的代价进行偿还，只有时间到了才会知道吧。

至于最后一个镜头么……

我只能说：如果没有最后这一枪，大卫林奇，也就不是大卫林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