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样理解《狗十三》中对少女成长和家庭教育的描绘?
查看话题 >从消极入世到积极避世:中国人的精神变形
原标题《长大就是放弃星辰大海》。尼采的精神变形三阶段:骆驼,狮子,孩子。而中国人的精神变形一般都是:孩子,大人,老人。孩子尚未入世,充满渴望和各种向往;大人被迫入世,充满各种妥协;老人终于出世,躲进小楼成一统。
原标题是:《长大就是放弃星辰大海》。本文内容包括: 1.写在前面的话; 2.孩子的世界:单纯,柔软,充满幻想,向往星辰大海; 3.传统中国大人的世界:人情练达,世故圆滑,不敢为天下先; 4.我们常常在“消极入世”和“积极避世”之间徘徊; 5.传统中国人的“精神变形”三段论,有没有可能打破?
《狗十三》观后 张文武/文 2018年11月28日初稿
写在前面的话
《狗十三》这部片子,今年5月23日就在家看过一次。11月27日有幸参与了豆瓣观影团的活动,在深圳的海岸城电影院又看了一次。
之所以会写这篇影评,最主要的原因,是前两天刚看完《尘埃落定》作者阿来先生的演讲,再看这部片子,有了全新的视角。有些话不得不说一说。
演讲的主题是《对人性和自然保持温暖的向往》,我在豆瓣发过一篇日记,记录了大概的内容。
阿来用的是比较文学的视角,通过对西方文学的参照,指出中国人的叙事文学只关注人与人的关系,缺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这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关,中国人对人情世故的重视,多过于对自然科学的重视。
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一特点,在《狗十三》的电影中也有体现。
阿来的话语中,有两个体系:西方人的叙事体系,与中国人的叙事体系。
《狗十三》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孩子的世界,纯真,柔软,充满幻想;一个是成人的世界,妥协,伪善,异常现实。
阿来的两个体系,和《狗十三》的两个世界,也是一一对应的。
孩子的世界:单纯,柔软,充满幻想,向往星辰大海
阿来口中的西方叙事体系,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对自然世界充满幻想和好奇。
《狗十三》主角李玩的世界,跟西方叙事体系像极了。
电影的英文名叫“Einstein and Einstein”,也就是“爱因斯坦与爱因斯坦”。一个爱因斯坦是李玩的偶像,另一个是李玩的宠物狗。
一个爱因斯坦是李玩对星辰大海的爱;另一个是单她单纯的情感寄托。凭借这两个爱因斯坦,她才能逃离这个让她不开心的现实世界。
电影没有卖关子,短短几个场景就说清了李玩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父母离异,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性格略孤僻,对人的世界充满失望;她喜欢音乐,喜欢宠物,喜欢物理和天文,喜欢星辰和大海。
只可惜,李玩的世界没法像西方那种叙事体系一样自由发展,从影片一开始,她所代表的孩子的世界,就被她爸代表的大人的世界压制着。
兴趣班她想报物理或者天文,可她的老师和爸爸偏要她报英语。
因为在爸爸和老师的眼里,不能只凭兴趣报兴趣班,只有“有用”的兴趣,才是值得肯定的。所以,不难理解最后李玩的物理考了全省第一,她爸会兴奋成那样。
她的宠物狗咬了弟弟,后妈要她爸把狗丢给卖狗肉的,于是她爸开着车把狗带走了,不管李玩怎么哀求都没用。
李玩要去看天文展览,她爸非要她在那里陪客户吃饭。
用她爸的话来说,他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早点儿“长大”,早点儿“懂事”,早点儿进入大人的世界。
传统中国大人的世界:人情练达,世故圆滑,不敢为天下先
大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阿来所说的中国叙事体系,基本上只关注对人与人之关系的书写,极少反思人与自然。
过于关注对人的书写,就容易着迷于对人性黑暗面的挖掘,充满尔虞我诈,充满厚与黑。
所以,阿来说,中国人写的小说,让人越看越沮丧,越看越失望。
《狗十三》电影里的成人世界,完全就是阿来所说的这种样子。后妈圆滑伪善,爸爸懦弱谨慎。几个饭局便折射了传统中国人的世界。
饭局上的那些叔叔伯伯,推杯换盏,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瞧不起西方科学。
“张伯伯”听说李玩在看《时间简史》,便称看那些书没用,你看孔子,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就把时间的问题讲清了。
“张伯伯”们还提到老子的“三宝”:
一曰慈,即人与人的友爱、慈悲;二曰简,即简朴;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对于前两宝,饭局里的人一笔带过,而对于“第三宝”,李玩的爸爸也加入进来,一群中年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认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阿来在演讲中论及中国人的传统文化时,也提到了老子三宝。
他不无遗憾地表示,前两宝都是好东西,但国人没能好好继承,反而是非常消极的第三宝,被国人发挥到了极致。
说到“慈”,电影里的大人们没有这个品质,从他们对狗的态度可见一斑。
说到“简”,电影里的大人们也没有这个品质,孩子过个生日还要大操大办,请七大姑八大姨来“祝寿”。
倒是这第三点,被他们继承得很好。
影片里大人们反复说的“懂事”,实际上就是要孩子早一点落入现实世界的窠臼,放弃自我。说到底,也是因为骨子里这种“不敢为天下先”的思想在作祟吧。
“不敢为天下先”里头还包含一种“无为”思想。不说别的,昭昭出生这件事,他们就采取了“无为”的处理方式,一直拖到孩子都两周岁了,才敢让李玩知道。
我们常常在“消极入世”和“积极避世”之间徘徊
传统中国人的心灵成长之路,充满了悖论。我们常常在“消极入世”和“积极避世”之间徘徊,极度入世的大人,都有个“出世”的小渴望。
从孩童到成年,“懂事”是衡量一个人的最常用标签。大人们一边把你当孩子哄着,一边又希望你早日了解大人的世界。
懂事了,就意味着“入世”了,早早接受了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
李玩在饭桌上吃了“刘叔叔”特意点的红烧狗肉,那一刻意味着她已经长大了,学会接受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学会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这种“懂事”大多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完成的,这种不情愿继而又埋下“出世”或者说“避世”的种子。
你看,即便谨小慎微如李玩爸爸,也会跟很多古人一样,在酒局上吟一句: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种感叹一半是作秀,一半是真实感受。因为典型的中国人,往往都是抱着“先入世后出世”的心态来做人——下一代长大成人之后,年老了不需要入世,便躲进小楼成一统。
多年不出门的李玩奶奶,算是这种“后出世”的代表。
电影前半段,李玩回家吃饭打开凤凰台,李玩奶奶说,这凤凰台天天说的个啥啊,跟狗吵架似的。
还有一场戏,李玩奶奶说,她不爱出门,因为外面的世界乱七八糟的。
但尽管对这个现实世界厌恶至极,她还是希望自己心爱的孙女能够早点懂事,早点融入这个大人世界。
中国人矛盾的地方就这这里,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硬要推给自己的孩子。
电影借李玩和李堂之口,说出了“伪善”(hypocritical)这个词。替青春期的孩子,向他们即将面临的大人世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控诉。
传统中国人的“精神变形”三段论,有没有可能打破?
那么,这种“懂事”是不是真的必须?
长大就意味着一定要向这个世界投降,放弃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放弃自己对星辰大海的幻想,被大人的游戏规则驯服?
如果站在传统中国人的角度来回答,也许答案是肯定的。
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中国人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很多描写中国现实的文艺作品,都充满了压抑、沉重、悲凉、无奈,看不到希望。难怪张爱玲会说,人生的底色是悲凉的。
难怪阿来会说,中国人写的小说,越看越沮丧,越看越失望。
但导演给我们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影片放完之后,曹保平导演在VCR中对观众说:
别忘了你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别忘了你曾经想长成什么样的大人。
小时候的你,真的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人情练达、世故圆滑的大人,真的愿意放弃小时候的单纯、柔软与幻想?放弃星辰与大海?
小时候的你,真的甘愿走大人和古人的老路,被驯服,然后再驯服自己的下一代,同时又为自己这种悲壮所感动——就像李玩爸爸那样,在影片的最后放声大哭?
从以上所述可以看出,中国人的精神大概会经历三种变形:孩子,大人,老人。
孩子尚未入世,充满渴望和各种向往;大人被迫入世,充满各种妥协;老人终于出世,躲进小楼成一统。
但这并不意味着,孩子是大人的劣质版或者低级版。
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我们像“骆驼”那样忍辱负重,接受沉重的现实和真理。
但这种接受会带来痛苦,因为这些不是你原本想要的,为了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就得具备创造力,在“我应该”之上,创造“我想要”的。
为了那创造,人们首先需要狮子,固然狮子尚无创造新价值的能力,“可是,为着新创造,必须为自己创造自由”,必须“对义务说个神圣的‘不’字”,必须“获得创造新价值的权利”——
“对于具有雄狮般意志的人来说求知便是快乐!”
但是雄狮般的“意志”有一个最大的敌人,那便是“厌恶”。为了对抗这种“厌恶”,要学会戴着镣铐跳舞,学会自嘲,学会朗笑,学会希望和超越。要像做到这一点,就得像孩子一般“清白无辜”和“健忘”,像孩子一般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和创造力。
所以,为人父母,不要老想着“教”孩子做什么,尝试换个姿态,多向孩子“学学”吧。
以上,便是我二刷这部电影所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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