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姜色》火了，但松太加最好的作品不是它

从2011年的《太阳总在左边》到2015年的《河》再到今年的《阿拉姜色》，松太加终于火了。

其实早在今年6月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时，这部影片将“最佳编剧奖”收入囊中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在26号正式上映之后，虽然《阿拉姜色》的排片极少，票房成绩也并不理想，但无论观众还是影评人，大多对这部电影都不吝于赞誉之辞。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阿拉姜色》本身的质感，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因为长期以来大量藏区题材作品脱离生活和世俗，在宏大壮美的藏区风景、神秘性灵的文化景观以及纯粹得近于“无我”的信仰状态中与大众情感渐次疏离所带来的反弹。

《阿拉姜色》的故事，始于重病中的俄玛在一场梦中大哭惊醒之后，不顾丈夫与父母的劝阻，执意决定磕长头去拉萨朝圣。

在漫长的朝圣过程中，俄玛的丈夫罗尔基以及前夫的儿子诺尔吾因为关心相继加入其中。

《阿拉姜色》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而影片的重心，也并不是朝圣过程中的虔诚信仰和心灵净化。相比之下，松太加更关注于人物之间的情感变化和世俗关系的建设。

这样的处理，使得这部片子在剧情和故事之外，获得了更生动更具体而微的情感底色，更贴近人心、更靠近现实温度的生活质感。

从影片一开始，那个让俄玛惊醒大哭并执意决定去朝圣的梦就成为故事的悬念。

在俄玛踏上朝圣之路后，获知俄玛已经病重的丈夫罗尔基追上俄玛并劝她，“我们到成都的大医院看看”。

坚持要把继续朝圣的俄玛在弥留之时说出了这个悬念的谜底：在梦中前夫让他带上他的骨灰去拉萨朝圣。

也正是由此而起，磕长头、朝圣、去拉萨，这些带着神秘色彩的宗教仪式不再与信仰、宗教密切关联。而是与人类亘古以来最重要的生存主题之一——爱情——血肉交融。

这也正是《阿拉姜色》最值得玩味的特质。那些坚定到生死不移、与普通人距离遥远的“朝圣”，不再是神秘的甚至不可理喻的。

在松太加这里，“文化奇观”、“宗教猎奇”被爱情、亲情取代，人物的动机被情感化、人物的行为被世俗化、宗教行为的坚持与延续被生活化。

这是“人”的价值被发现，“情感”的力量被发掘，“世俗”的价值被突显的必然结果。这样的结果，也注定了观众对《阿拉姜色》的认同更多来自于“信仰”之外。

很多人认为《阿拉姜色》是藏版的《小偷家庭》。这一方面是因为与《小偷家族》一样，这支三个人的朝圣小团队的主要关系是基于非血缘关系的结合；另一方面，在俄玛去世之后，罗尔基与诺尔吾的关系也充满了《小偷家族》式的由内而外的变化与和解。

在片中有一个细节：罗尔基与诺尔吾加入朝圣之后，罗尔基在路上突然两只手夹着诺尔吾脑袋的两侧提起来喊：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了拉萨？

诺尔吾挣脱后逃开后，罗尔基看着俄玛，两个人笑了起来，这一幕充满了情感生活中的宽慰与关切，以及情感生活套路中的一丝“狡黠”。

罗尔基并不愿意与诺尔吾在一起生活，在俄玛死后，诺尔吾就愤怒地指出这一点。对此罗尔基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弥留之际的俄玛说出那个让她执意去朝圣的梦之后，罗尔基没有说话，随后静静地躺在俄玛身边。在俄玛死后，罗尔基把俄玛与前夫的合照贴在寺院的墙上，随后又回头把照片撕成两半分开贴上。

这些带着普通人印记的、自然鲜活而细腻的情感细节，终于使得观众把目光从藏区壮美的景色、从神秘的宗教仪式中拉回来，重新投注到“人”的本身、以及“情感”的本身。

在本片中担任主演的容中尔甲说：“我们也要为油盐酱醋烦恼，两口子之间也会吵架。”这种源自于生活本身的质感，既是影片表达的重点，其实也是信仰本身能得以绵延持续、无坚不摧的力量基石。

俄玛去世之后，为了完成俄玛对于前夫的承诺，罗尔基决定继续踏上“朝圣”之旅。而诺尔吾也坚持要继续完成母亲的遗愿。

于是两人一起继续了这段漫长的朝圣之旅，而在这段朝圣过程中，两人终于逐渐获得了和解。

值得称道的是，对于这对“父”与“子”的和解过程，松太加也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而清晰的呈现，而是在含蓄蕴藉并耐人寻味的细节中完成。

比如，在途中煮好奶茶之后，诺尔吾去告诉正磕着长头的罗尔基，罗尔基决定停下休息并向前方走去，而诺尔吾紧跟在他后面。

随后罗尔基回头训斥他：你为什么总走在我后面？男子汉要走在别人前面。

出乎意料的，一向执拗倔强而且始终带着一种被抛弃的愤怒的诺尔吾，这次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现出敌意。

松太加的作品，大多擅长于这种情感细节的捕捉。诺尔吾一贯的愤怒与执拗，既来自于父爱的缺失，也来自于因为罗尔基不喜欢自己而导致自己被“遗弃”在外婆家的事实。

所以当罗尔基主动承担起父亲的角色与职责训斥他时，诺尔吾愤怒的外壳终于被消解。于是漫长的旅途中，两个人终于在这种非血缘的关系中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坦然接受。

在接近拉萨时，诺尔吾拉着小驴两边的耳朵大喊：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了拉萨？

诺尔吾曾对罗尔基的这一举动生气，罗尔基辩称：我父亲就经常这样对我。诺尔吾或许并非不知道，但对诺尔吾而言，那个生着闷气的夜晚，可能更多是一种对于这样的举动并非来自自己亲生父亲的遗憾。

当然，《阿拉姜色》并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在我看来，这部片子的前半部在剧情没有铺展开来的情况，有些情绪和情感的表达，略显泛滥而表面。

同样是朝圣，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太阳总在左边》。顺便介绍一下：

《太阳总在左边》的主人公尼玛和哥哥在去接从姐姐家回来的母亲时，意外中把母亲碾死在自己的拖拉机轮下。内疚的尼玛背着沾有母亲血迹的一抔泥土去拉萨朝圣，但朝圣之后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在回家途中，一位善良而睿智的老者因为接了尼玛的女朋友打回给尼玛的电话，在了解了情况后决定跟随并帮助尼玛解开心结。

相对而言，《太阳总在左边》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朝圣”题材的片子，因为影片开始之时，尼玛的朝圣之旅就已经结束了。

另一方面，相对于《河》以及《阿拉姜色》，《太阳总在左边》的主题其实已经超越了亲情或者爱情的层面。

在老者与尼玛的旅途中，老者睿智的语言、达观的生活态度，既逐渐化解了尼玛的心结，也将影片的主题提高到了人生以及生死的思考层面。

此外，同样是亲情与成长的主题，在我看来《河》也远比《阿拉姜色》更纯熟自然：

已过哺乳期却仍未断奶的央金，在妈妈第二次怀胎后被强行断奶，觉得逐渐失去父母宠爱的央金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另一方面，因为出家的父亲在母亲临终之前没有去医院看望，央金的爸爸格日也对父亲心怀不满。

一家人的生活在人物内敛的情感以及缺乏交流与沟通的日常中逐渐产生隔阂。

《河》是一部在故事上显得更为“简单”但也更生活化的作品。相对而言，松太加对于生活细节的细腻抓取和还原，以及在平淡的叙事中凸显深刻的生活内涵和亲情本质的功底，在这部电影中表现得如火纯青。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生于2006年、被称为“小周迅”的小演员央金拉姆，在本片中的表现可爱而自然，充满了童真与灵气。也正是央金拉姆的出色演绎，使得这部影片表现出了令人心折的纯真与趣味。

或许在松太加看来，这部电影的核心，就像《太阳总在左边》中的老者所说：“当痛苦遇见时间和小孩就会淡然失色。”

松太加曾经说过，央金拉姆13岁时会再次专门为她写个剧本，说起来好像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