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两解 ——《江湖儿女》杂评

贾导的新片《江湖儿女》所描写的对象是第六代导演一贯关注的边缘人物，其拍摄手法也很“六代风”（纪实风格），和前几年娄烨导演的《推拿》以及今年一度大火的《我不是药神》（宁浩参与制作，似乎也掺了点第六代导演的味道）都同工异曲。同时，贾导对于该片的人物造型、布景也用了力，致敬了《任逍遥》《三峡好人》等多部自己的电影，甚至可以认为，“贾樟柯电影宇宙”已经差几形成了。“如果有一天重放我的电影，我觉得次序是《站台》《小武》《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天注定》，我可以把它剪成同一部电影。”贾导本人如是说。 《任逍遥》中出现过的郭斌、赵巧巧在《江湖儿女》这个时间线长达十七年的故事中“重出江湖”，也为“江湖”这个与几代中国人缠绵的词汇做了诠释。原来是两解问题：江湖，是令狐冲所谓“不胜江湖一场醉”的江湖，亦是旧时中国人说的“走江湖”的江湖。前者是香港新武侠诞生以来经久萦绕在中国人脑海中的结客少年场，后者是一切“宇宙的囚徒”所要共同痴恋也要共同唾弃的残酷现实。郭斌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语成谶。也一语成结。结赵巧巧五年囹圄、数载奔命，谶郭斌自己余生多乖，命与仇谋。 结客少年场的江湖，往往被理想化，和成了武侠的代名词。有人说金庸小说讲的是武林，古龙小说则讲的是江湖。《江湖儿女》的预告片里充满了灯红酒绿和群雄结义，若非对于贾樟柯一贯的认识，光看预告片怕是要以为该片会是内地的《古惑仔》。百度图片里略览了几张海报，也是浓重的“江湖味”。兄弟们坐下一起看香港的黑帮片，想必帮会之中也要讲究独特的政治思想教育。郭斌握住赵巧巧持枪的手，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现在是江湖中人了。”不由想起钱默存公在《围城》里借赵辛楣之口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或者也会想起李连杰版《笑傲江湖》里任我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要退出江湖，你怎么退出？” 走江湖的江湖，便要平凡的多了。这样的江湖，真正是所有人都退出不了的。徐峥在片中有句台词，说我们都是“宇宙的囚徒”，斯欺人之虚言诚然，然而有点道理。这里的宇宙，大概就是江湖了吧。电影前半段基本上是打打杀杀义薄云天的江湖，后半段大约是这种江湖，但也有渗透：虽然是前半段，也不止一次刻画了“众生相”，把赵巧巧藏在芸芸众生中，也是身在江湖；虽然是后半段，却也有最后“三十年”（郭斌之谶也）后当年老兄弟的聚首，无奈沧桑之感，有如星爷早年参演的《江湖最后一个大佬》。赵巧巧推着郭斌坐着的轮椅，说：“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义字。——你不是江湖中人了，你大约不懂。” 其实郭斌和赵巧巧都说反了。前者勉强可以退出，后者却是注定难以逃脱的。或者说，第二种江湖，是一种世故。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深于世故也不是夸赞。“Ash is purest white.”江湖中人，也是如火山灰一般在世道里洗炼。 十七年的时间线，够长了。片头提到是2001年，坐在漆黑黑的电影院里我想：那年我一岁；接近尾声提到是2018年元旦，我又想：那时我的心境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