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 是枝裕和的笊篱结构和美中不足

今年（2018年）的戛纳电影节，无疑是亚洲导演的秀场。韩国导演李沧东《燃烧》，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三张面孔》、阿斯哈·法哈蒂《人尽皆知》，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小偷家族》、滨口龙介《夜以继日》，中国导演贾樟柯《江湖儿女》，以上都是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影片，而另一部中国导演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则入围“一种关注”单元。

节前呼声最高的韩国影片《燃烧》，最终没能拿到金棕榈，国内观众期待的《江湖儿女》也毫无斩获。《燃烧》资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熟了，而《江湖儿女》已经定档国庆（9月21日）。

最有趣最神秘地影片，便是摘得金棕榈的《小偷家族》了。戛纳电影节刚结束，就传出了国内引进的消息，不得不说我国电影市场嗅觉灵敏，也正在稳步前进。年初奥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语》，无冕之王《三块广告牌》都上了大银幕。金棕榈影片上大银幕，《小偷家族》算是第二部，第一部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

当大家都知道国内引进，要等很久的时候，是枝裕和带着片子来到了上影节，一石激起千层浪，票价一度炒到近两千块，甚至有影迷拿出科比亲笔签名球衣，悬赏换票。更有意思的是，一头傻黄牛哄抬票价时，贴出的票面没打马赛克。影迷立刻凭借二维码截图换得影票，还被大家称为侠盗。

《小偷家族》故事非常简单，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性别不同年龄不同毫无血缘的一家子因为盗窃失手而被迫解散。

故事简单，影片设定却很复杂。其中不乏讨论到残酷地社会现实，以及萍水相逢到相依为命的温情。所以很多人认为，本片之后，是枝裕和便是当之无愧的大师。

在我看来，影片除了现实与温情，更重要的是，线性叙事背后的复杂设定，细细思量不禁头皮发麻。小帅哥祥太，跟着父亲学会了盗窃，家里大到一日三餐，小到日用洗发水，多来自父子二人的手艺。祥太甚至相信一些理论，认为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不属于任何人。不得不说，小偷的理论，放在正常人的价值观里，也异常正确。

父子二人完成日常工作后，捡到被虐待的小姑娘由里。由里作为家庭最后一个成员，从被嫌弃到被接受，再到学习盗窃手艺被警告，串起了小偷家族的整个故事。由里跟着哥哥祥太，成了柴田治和信代这对假夫妻的假子女。柴田夫妇还有个假母亲柴田初枝。柴田初枝作为长辈，还有个假孙女柴田亚纪。柴田亚纪的父亲，又是奶奶前夫新任妻子的儿子。

抱歉，文字实难描述影片设定，遂假设你已经看过影片，再作出以下种种分析。虽是线性叙事，但人物设定宛若环状。由里的命运，或许曾是妈妈的命运；亚纪的营生，没准曾今与奶奶重合；小时候的柴田治，可能就像祥太一样处事不惊。

这种结构在我看来，就像是笊篱，看似复杂实则细密。我们所处的环境，也未尝不是这样，所有未来都是过去的重复，所有时代都是这个时代，所有角色都是你扮演得角色。

和其他戛纳影片一样，《小偷家族》故事讲完了，但故事中的问题依然存在。或者说，只有问题还存在，才配得上戛纳提名。是枝裕和笊篱般地叙事，非常考验功力，但他摘得金棕榈仅限于此吗？不应该。

先看看各位演员的表演。

城桧吏饰演的祥太，每次行窃前，会站在猎物面前进行某种仪式，祈祷不被发现。这个表演细节，就像抗压暗示，怕是很多人都会感同身受。以往的交流中，我得知许多人的抗压癖好，有人爱薅头发，有人爱剪指甲，而我则是掏耳朵。

树木希林饰演柴田初枝。这位老人，是全家人生活经验的来源，但在海滩上，她看着后生们的背影，默念“谢谢你们”，瞬间让人动容。她和许多其他老人一样，怕的不是琐事和麻烦，只是怕孤独而已。

全家人在逼仄的空间中，各有各的位置，吃饭、睡觉非常融洽。一句话、一个眼神、一句感叹，像极了每一个普通家庭。而最像普通家庭的表演，当属安藤樱饰演的柴田信代。她是家里的女主人，上有老下有小，洗碗做饭照顾孩子。关键时刻她的主意最正，需要付出的时候，她的代价最大。可能每一个家庭，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最后接受询问时，安藤樱整整擦了近一分钟眼睛，内心挣扎跃然银幕，便是戛纳影后也当之无愧。

柴田治和祥太的父子情，多是用镜头语言完成。柴田治受伤，二人在院落里追逐，远景长镜头渲染下，仿佛让人回忆起儿时欢愉；父子在浪花里，讨论青春期烦恼，之前一个镜头，早已特写交代了祥太视角，算是镜头完成铺垫；父子重聚堆雪人，镜头捕捉到寒冷中的温情。

插一嘴，柴田治接受询问时说，他只能教孩子盗窃，别的什么也教不了；但他却未曾意识到，解决青春期烦恼，要比其他一切都重要得多。

言归正传。声话不匹配，是很难受的观影体验，除了资源质量问题，上一次声话不匹配的体验是《方形》。同样都是戛纳最佳，《小偷家族》也玩了一把。全家人昂头看烟花，只听得爆竹声声，却未见烟花烂漫。严重声画不匹配，但这一次明显不排斥，因为小偷家族也看不到。突然有个疑问，声话不匹配，难道是很高超的镜头运用！

声话是人物视角的问题，说明镜头从未离开过目标人物。片中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场景，恰恰被镜头完美诠释。比如祥太的衣服，都像蟒袍一样松松垮垮；由里第一次出门时，穿着大人拖鞋，仿佛刹车刹猛了，整个脚掌伸出鞋头。

和其他戛纳影片一样，《小偷家族》的故事讲完了，但故事中的问题依然存在。或者说，只有问题还存在，才配得上戛纳提名。是枝裕和笊篱般的叙事，非常考验功力，但他摘得金棕榈仅限于此吗？

小偷家族，在遭遇变故后轰然崩塌，是枝毫不留情，将现实展现给我们。父亲因为恐惧，打算放弃儿子；儿子因为一句忠告产生怀疑，从而故意被捕；奶奶知道亚纪身世，攒起了赡养费用；柴田夫妇看似供养老人，实则等价交换。全家人的算计和温暖，在奶奶去世时，受到空前挑战，最终处置也让众人唏嘘。

没错，我想讨论人物关系背后的内容。每个人都具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没有好坏之分，只是迎合生存环境，这才是真正的人。影片中所表现的社会现实，不是边缘人群和弱势群体，而是人的窘境。一个人要生存下去，必须长180个心眼，这才是最贴切地现实。

就像那句话说“懂得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翻译成影片的表达，就算长180个心眼，仍然要面对人生窘境。这才是影片之于我，最细思极恐的核心。

很多概念诸如：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不属于任何人；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爱。讨论的不仅是归属问题，更是人们要如何选择的问题。那么，余生你选择长180个心眼，还是用爱去做等价交换？

美中不足，影片结束，我并没有被震撼。回头想了想不足之处：故事结束了，问题依然在，但是枝裕和没能表达态度。与同是戛纳提名的《燃烧》相比，李沧东也没有给出真相答案，但人物却是充分释放的状态，也承载了更多思考意义。

释放与克制，是作者态度的表达。剧作和文学创作，都是表达作者态度的工作。某种意义上，观众进入的是作者世界，而非客观世界。附带态度和评价，则是区分伟大作者和优秀作者的关键。

作者·编辑·校对·排版：耶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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