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节】黑白蜃楼 Белый и черный мираж

像谜一般的电影，意象和时间谋杀了逻辑，黑白画面摈弃了色彩，反而将光影浓淡、画面构图、背景音乐甚至无意义的脚步声放在更显要的位置，让人能心无杂念地看着老宫娥穿过一间间相似的巴洛克式房间，踩着滑雪板走向林间。它带人走入了对过程的无限迷恋，以至于不再去追求原因和结果如何。

Светлана Немоляева饰演的讲故事者，这名自苏联时期就活跃在电影和剧院舞台的老演员蕴藏的能量让人惊叹，她还出演过苏联电影《办公室故事》中主人公的好朋友

导演鲁斯塔姆·哈姆达莫夫是本片神秘乖张魅力的来源，出生于乌兹别克斯坦的他在苏联时期就已经进入电影界，然而每部片子都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出品，这部《无底袋》就是他近13年来唯一一部作品，另一部神片《安娜·卡拉马左夫》也是出于他手，而本片名称一开始是定为《红宝石·谋杀》，大概对应着王子最后一种死法中，神秘人放在他额头上的红宝石。

更有趣的是鲁斯塔姆更为出众的领域是绘画，他的作品甚至被特列季亚科夫艺术中心收录，这也大概能解释为何本片的每一帧画面几乎都可以作为一张出彩的绘画或摄影作品拿来讨论，寥寥几个出场人物形象和气质也鲜明也让人印象深刻。并且就算在俄罗斯影评界，够格去评论鲁斯塔姆的人也少之又少，他被认为是超越了所有同期的导演，在表现主题上难寻合格的鉴赏者。

如同之前在解析《霍夫曼奇遇记》时提到的，即使本片的艺术性和理解困难程度大幅增加，在其中依旧可以发现几个俄罗斯作品中常见的母题。比如永恒的多神教元素：堪称经典的老巫婆形象来源于俄罗斯民间流传的童子尿治病的土法，森林中的隐士也往往是民间故事中代表智慧和指路人的形象。甚至“无底袋”这个来自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也在老妇和公爵的讲述中带上了浓厚的民俗色彩，这种不胜其烦的列举，口舌音调如同爬山炫技式的穷尽变化，和我当时在圣彼得堡大学看的一场俄罗斯民间文化表演中，大叔讲的足足20分钟的漫长童话及其相似。

此外，影片中也透露出了对于宫殿、彼得堡的厌倦恐惧，宫墙充斥着巴洛克风的繁复雕饰，但是黑白的画面却遮掩了其本该有的金色，让温暖堂皇走向另一个极端，即繁华落尽后的近乎病态的孤寂。老妇人说彼得堡这个城市下埋着层层白骨，自己却不得不生活于其中。这和上篇影评中提到的彼得改革之后艺术文学界对彼得堡长久的不认同有很大联系。

王妃的服饰也是罗斯时期所盛行的，极富东正教特色，也大致规定了故事所发生的时间段。

然而想要继续深入，还是需要借助一些外面的资料，在查阅俄网上的相关影评后，我发现了本片另外两大重要的元素。

首先是宗教。本片中多次出现王妃脖颈上那串镶嵌满宝石的东正教十字架，当公爵问是否真的存在天堂时，老妇人也意味深长地说道：Рай был у нас всех в детстве（天堂在所有人幼时都存在过），甚讲故事者能随意决定故事人物下一步去向，所以在打定主意前故事人物只能像演员候场般等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带有象征着不可违抗命运的宗教意义。（王妃在船上等待讲故事者打赌决定她是否要淹死，侍女甚至无聊地摇晃着船打发时间，醒悟过后有十足的荒诞喜剧感。）

鲁斯塔姆的风格始终带着某种不属于此世的阴沉，可以说他一直致力的，也正是在荧幕之外赋予观众短暂的另一世界的体验，让观众置身于某种奇妙的海市蜃楼，及其带来的平静当中。某俄国影评人指出，“无底袋”实则已经公然展现，它的最终目的是带来“慰藉”，至于这种安慰究竟基于何种逻辑、何种世界，就留待观众自己品味疑惑之后自行解读了。

人型蘑菇和属于他们的黑球

其次是超现实主义。本片剩余的几乎‘’无可解读”的元素大致都能划归于这一类，鲁斯塔姆本人深受法国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他曾经在一部苏联童话主题电影中看到过“蘑菇男人”，并且深感惊讶，称赞这是“纯粹的超现实主义”，这也总算能稍微解释一下为何影片中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人形蘑菇，旁观着这场混乱的谋杀。

侍女和卫兵身上也体现了人生永恒的游戏感，他们以做数学题、举起椅子假装打架、下棋、演戏笑场来打发着时间，在无可逃避的无聊中杜绝一切“理所应当”。他们神奇地能提前说出老妇人要讲的故事，又不交代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

除此之外，一些情节甚至是拒绝被逻辑解释的，比如那只熊在追逐着什么？老妇人为什么要爬上高处，戴着尖筒鼻子插入墙纸嗅闻着讲故事？那些出现在太阳下的黑球又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我们可能就是过于要求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了，超现实主义就在挑战着我们这种“强迫症”，引导我们关注除此以外更深层的东西。

如果我们无论如何都没法感到更深层的意味，那也许是因为我们真的过度关注丛林中，那三个做着体操的人性蘑菇本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