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优质乐团演奏的<田园交响乐>》摘抄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在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德拉诺瓦让格特鲁德获得了视力。正如纪德所言,这么做和影片主要的叙事实践相吻合,但是却软化并抑制了小说中结局突然所带来的惊吓效果。然而,德拉诺瓦在影片中行使着自己的“权利”,将故事从牧师的手中解放出来,而将其伸展至整个角色领域,关于关于格特鲁德复明的决定性一幕需要反过来去影响影片中的每个角色。通过故事中最具激情的人物的思想和心理,纪德的小说描述了了这个转折。这种突变性的结局和整体的讽刺效果相一致,如此这般,掀翻了贯穿在小说中整个下半部分的牧师的想法和欲望。
除了删减、增加和剧情重组之外,这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呢?这种语言主要关系到一个完全令人满意的、充满戏剧张力和释放感的结构,关系到某种画面,这样的画面既不是通过一个镜头,也不是通过几个关系相近的镜头组成的,它们使影片的价值均衡地保持在合适的位置。例如,单个强大的镜头结束了父亲和儿子之间由于双方都想要占有失明的格特鲁德而产生的紧张关系,而这种紧张关系要归因于视觉本身的占有欲。视觉使得双方关系疏远,也使得二者与格特鲁德的关系亦疏远起来。在她的触觉(双手的镜头)和听觉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时她才会幸福。德拉诺瓦在父子吵架接近尾声时对这种情况作了总结,这时二者都走到窗前,从黑暗的前景凝望坐在花园的格特鲁德[2]。这个镜头是影片前半段的神来之笔,通过模仿观众自身的处境而获得了吸引力:透过玻璃望着一个物体,可以看见这个物体,而这个物体却不能对这种凝视有所回应,即发光的电影本身以及处于电影中心、失明的性欲。
剧情的下一幕随着恢复格特鲁德视力的手术而拉开序幕。术后的她通过三个镜头出现在观众面前:她明亮的披肩和乌黑的头发使她明显有别于身边裹着黑袍、戴黑色面罩、搀扶着她的修女们,这些修女们以中景镜头出现在画面之中。此外,当她第一次在看得见的世界里呼吸时,画面转接至一个极长的镜头,将她以一种令人刺激的方式解放了出来[6]。这种“解放”的效果是由于镜头的距离,表现了她视野的突然拓宽;同时也是由于工作室中雪花的飞舞而产生的,这雪花既对她视力的恢复传递了来自天堂的祝福,也呼应了她最初被拍摄时白雪皑皑的景色。然而,同时她又被置于一个构图精美的镜头中,这个镜头几乎要将其从玻璃球镇纸中反射出来,她身后的教堂,她眼前的自然景象,以及身边一袭黑衣的修女们将其锁定在一个令人愉快的位置中。她在这种结构中大放异彩,但也被困于这个虚假的结构之中。德拉诺瓦可以靠近以给其一个脸部特写镜头,而此时她正为她眼前的生活而惊异。她由于视力恢复而产生的快乐成了我们的快乐,她对上帝的感激同时就是我们对这部影片的感谢。有一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和这部影片是壮丽的视觉交响曲,是身体和道德特征的和谐结合。
当戏剧冲突不存在于单一的个人,而是被悬置在两个或更多的人物之间时,构图与灯光便几乎会以喜剧的风格对立。格特鲁德到了教堂,来到艾米丽身边,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眼睛。艾米丽告诉她,讲坛上的男人就是牧师。不出所料,我们注意到她和牧师之间眼神的交换;因为她现在能够看见他了,他们四目相对,眼神之间充满张力。从她的视角看去,我们看见牧师处于聚集的教民们之上,正从布道坛上往前倾,并几乎要掉下来。他看上去黯然而且严肃,威严但显得有点荒唐。一个反打将格特鲁德置于教民组成的各种构图线条网的包围中。她浅色的斗篷被一束光线照亮。当诵念感恩祈祷词的牧师伸开双臂,打破了教民们的震惊和寂静时,第二组相似的镜头变得十分戏剧化。从格特鲁德的视角看去,牧师的这一戏剧手势暗示着耶稣基督被钉死十字架。但剪辑突然跳到相反的角度,我们突然看见牧师像一只捕食的鸟正扑向处于画面中心的格特鲁德,而他那处于前景中的黑色身影几乎快将格特鲁德遮盖。
与小说迥异,电影故事的讲述没有局限,只受到“方便和清楚”原则的约束。电影多次做出微弱的努力,通过笔记本一张张的书页,一张化为一张,试图再现牧师的事后醒悟,这也标志着小盲女成长为米歇尔·摩根。但与此同时,摄影机自由而详细地拍摄了牧师不在的场景(特别是雅克与格特鲁德在医院沉默的相遇[3,5]),而且摄影机总体上观察了所有人物的反应。情节如此通过人物而交织在一起,而且简单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无疑使纪德的小说变得更受欢迎,但付出的代价是小说真正关心之所在,即行动与反思之间的相互作用。白雪、交响曲、镜子、手、光线和黑暗等象征都具有力量,但却很幼稚。纪德永远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使用这些象征,但却乐于让牧师通过这些象征而思考生活。这类象征的不足是这个故事的主要讽刺。但是,通过将故事从牧师的手里带走,电影制作者让小说所质疑的非常简单的象征主义变为永恒。因此,通过它的自以为是的风格,一个坚持总体叙事需要和对其原材料的文雅再现的风格,优质电影被一部看上去对它来说似乎太过简单的小说所愚弄,由于意料中的表现力的局限,未能再现这部小说的精神。从非常现实的意义来说,电影制作者们的公众风格都很显然地表明:他们很自信地越过而且审判了牧师的道德盲区,但都无法理解牧师的复杂性。可是他们不能对此有所思索。通过这次改编,纪德的原著被放入了橱窗玻璃,人们凝视着它,但尚未阅读过它。咖啡桌上放着牛皮纸版本的一本书,德拉诺瓦改编电影的最成功之处在于让它的百万观众回到了牧师不整洁的笔记本,那就是,阅读纪德的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