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大麻与候鸟
候鸟是哥伦比亚北部La Guajira沙漠的常客。四季的更迭间,它们从沙漠上空掠过,见证了20世纪六十直八十年代间这片哥伦比亚的边缘地带上的好运与灾祸。当卡车代替了骡子和马,当鸡尾酒会的乐队代替了传统的笛声,也许它们也在疑惑,下一年凿开坟墓后,拖出的究竟是尸骨还是枪支?哥伦比亚导演西罗·格拉(Ciro Guerra)的新片以《候鸟》为名,以La Guajira为背景,讲述了20年间大麻交易给这片沙漠带来的滋养和毁灭。
西罗·格拉无疑是近几年西语世界最受瞩目的导演之一。2015年,西罗·格拉的第三部长片《蛇之拥抱》在导演双周首映后立刻获得不俗反响,于双周获奖后又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成为了哥伦比亚历史上第一部奥斯卡提名影片。新片《候鸟》以开幕片身份回归双周并不令人惊讶,该片由西罗·格拉和克里斯蒂娜·加列戈(Cristina Gallego)联合导演,后者曾为《蛇之拥抱》制片。
《候鸟》的故事发生在始于1968年哥伦比亚的La Guajira沙漠,叙述被按时间顺序分为5个章节,导演将他们命名为5首歌:野草,坟墓,繁荣,战争,地狱边缘(Limbo)。片中,导演花了大量篇幅来描述Wayuu部落的仪式。影片开篇,便是Wayuu部落女孩Zaida的成人仪式,她张开手臂、撩起裙角,在快节奏的音乐和族人的欢呼声中飞速起舞兜转,步步紧逼对面的男舞伴,直至对方难以抵抗,只能怏怏离场。结束这场狂欢的是Rapayet,他来自Wayuu部落的边缘氏族,配不上Zaida的身份和地位。Zaida母亲通过部落里的信使,也就是Rapayet的叔叔,向Rapayet传达了迎娶Rapayet的条件:50头牛,20只羊,和3串项链——而在当时看来过于苛刻的嫁妆条件,却成了日后哥伦比亚与美国大量大麻交易的源头。
在第一次成功与美国人交易大麻后,Rapayet和伙伴Moises坐在角落里一块石头上,望着不远处群魔乱舞式的嬉皮士们。Moises说:“这是世界快乐之所在。” Rapayet冷冷地回答了一句:“这是他们的世界中的快乐。”
而这也恰恰是电影想讨论的问题之所在。对于这些生活在哥伦比亚北部几乎被隔绝的人们来说,当一场名为“现代”的冷风袭卷过炎热沙漠,他们究竟会被裹挟到哪里?导演格拉和加列戈不只想讲述历史,还想探索一种叙述历史——尤其是原住民在历史中的身份——的新视角。在这点上,两位导演的意图与去年阿根廷女导演卢奎西亚·马特尔(Lucrecia Martel)同为西语片的新作《扎马》(Zama)不谋而合。大麻种植使沙漠中央的部落们处于毒品交易的中心,成为积极且有利可图的参与者;而汽车、飞机、枪支和财富、权势随之而来,却也使得他们所崇尚的族群关系和家族纽带陷入一片血泊当中。
格拉和加列戈力图在片中表现Wayuu独特的部落文化,小到编织技术、氏族间”信使“传话的交流方式,大到各类丧葬仪式习俗和神话传说,这些异域文化符号本身就为影片带来了无数天然的视觉奇观。然而,《蛇之拥抱》中亦真亦幻的黑白影像在《候鸟》中被简化为了泾渭分明的现实与梦境指代,虽然从剧情上讲更容易被接近和理解,却也丧失了许多风格化的表达。另外,在《候鸟》中,两位导演颇为露骨地表达了向类型片叙事方式靠拢的意图,可遗憾的是,类型元素与导演自身的影像特色并未充分磨合,虽然《候鸟》沿用了《蛇之拥抱》的摄影师大卫·盖勒格,但整体失衡的美学风格却暴露了两位导演的这次类型片试水仍操之过急,类型片手法反而钳制了导演的个人表达。
疾速的舞步和野蛮的狂风可以卷起砂石,飞驰的装载着大麻和枪械的卡车亦可。当他们在沙漠之中建起了一座纯白色的后现代主义城堡,摆上了平整的席梦思,Zaida和Rapayet最终还是在破旧的吊床中相拥入眠。候鸟和蝗虫在这片沙漠上来了又去,亦如在这里生活的人们。
首发深焦DeepFo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