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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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上照代(《等云到》)和桥本忍(《复眼的影像》)书中,伊丹万作是被捧上日本电影神坛的人物(之一)。
如果伊丹万作不是去世于二战刚结束的1946年,而是多活二十年,他是否会改写日本电影史?因为战后二十年,几乎每个人(小、黑、沟)都爆发了惊人创作力和电影第二春。在《电影旬报》导演排行榜上,你能轻松找到这些早逝导演的生命痕迹:除了《赤西蛎太》,封为编剧之神的伊丹万作,并没有导演作品能留下来。
大林宣言在《花筐》里,致敬了29岁去世的山中贞雄。一部《人情纸风船》,似乎达到了一个惊人的艺术成就。
47岁去世的寺山修司,得益于异色跨界综合体以及CULT一词的误植,在中国享受较高知名度,如今出版物众多。但你也会忍不住想,他已经跻身戛纳。如果再拍二十年,会是怎样。
七八十年代的日本电影,寺山修司和伊丹十三这批导演,由于身处高峰和热潮之间,无不伴随着痛苦与焦灼。他们无法像大岛渚那样高举叛旗,每拍一部电影都如履薄冰。
身为父亲的伊丹万作,46岁就去世了。
作为儿子的伊丹十三,51岁才拍出人生第一部导演作品。
如果伊丹十三不在1997年自杀,他是否有机会,嘲笑后来同样遭遇创作力枯竭的不良分子导演。历史没有如果。所以对电影导演来说,在水平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果要在电影史上留下更好的位置,更多影响力。
1,要保持身体健康长寿革命本钱。
2,千万不要早逝,不可以自杀。
但光有这些思绪,似乎还是无法解释,拍出了《蒲公英》的伊丹十三,为何会自杀?他的妹夫大江健三郎想不明白。作为观众的我,也想不明白。
刚结束的北京国际电影节,看得最赏心悦目的一部片子,是1985年的日本影片,《蒲公英》。导演,伊丹十三。
在技术处理和放映事故为关键词的影展中,本片得到完美呈现:该露点的,一览无遗。尤其是春天的冷雨中,走进三里屯美嘉电影院的天时地利契机——此时可以脑补下山崎努带小弟,第一次走进拉面店的画面。
回到电影院的集体参与感,电影、食物、人群和拉面馆空间的慰藉,令我难忘。
作为日本电影大神级导演伊丹万作之子,从演员跨界到导演的伊丹十三,他的导演生涯起点,非常之高。处子作《葬礼》,还有这部《蒲公英》都有轰动反应(尽管不太对日本观众的口味)。
《蒲公英》会被多数人认为是一部美食电影。它有一条主线,就是怎么开一家冠绝周围四方、顾客络绎不绝的拉面店。
除了做不出一碗好的,让客人把汤都喝光的日式拉面,蒲公英并没有遇到城管掀屋顶、社团来勒索、房东涨租金一类的现实困难。
她最大的两次惊吓:一次是看到大猪头,昏了过去;一次是梦到另一家拉面馆老板前来砸场。
事实上,伊丹十三采用了大量即兴发挥,把玩影像的游戏式拍法,即电影并不是奔着如何含辛茹苦咬牙落泪开一家拉面店的终极目标而去,而是更像一部意大利西部片——回想一下最后团队搭建完成,努力冲刺之际,有人装潢有人做汤有人擀面有人出力,正是西部牛仔行侠仗义,组建团队干大事。
片中有不少人物章节段落,与拉面店的主线无关,无头无尾。它们是与美食有关的情欲挑逗和日常趣味,把玩人类色相与感官欲望。
其中尺度担当,以役所广司的段落见长。他在酒店与相好调情挑逗,活用新鲜食材。柠檬撒盐,红酒奶油的玩法,可能是入门级。活虾乱跳,蛋黄来往,还有沾血生蚝的海女之吻,堪称食色性也的叫绝画面。
不难看出,这些场面,有强烈的性暗示,尤其是两个莫名其妙没有交代的人物,突然搞这么一出,就像是用电影去调戏云里雾里但又万分享受的观众。
《蒲公英》香艳或恶搞的段落,无一例外的,好似误闯大制片场的片中片。尤其是役所广司的死别戏,瓢泼雨带满身血,还惦记着吃烤山猪肠。一定记得要加东西。
一眼可见的,这是非常假的戏码,但濒死人物在讲的,还是吃的。幽默的重大来源,就是反差。
怪大叔拔完牙,又去拿冰激凌诱惑挂牌小萝莉,同样有天然的欲望暗示。小萝莉为什么会喜欢甜食,喜欢看起来很好看的冰激凌呢。它跟结尾滚字幕时的母乳喂养好有联系么,是所谓的口欲期残留么,我们不得而知。
这种奇怪的讽刺点,就好比西餐厅不顾吃相的花样女士们。当你饥肠辘辘的情况下,是否还会在意本能的优雅。
伊丹十三特别喜欢把镜头突然一甩,或者从景深出跑出来一堆龙套路人甲,再不然是一个跑过场的无名配角,然而带出来高级饭店、MUJI商场等段落。
电影院观影,出现点法餐和吃意面,更是笑煞我也。这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大家笑点不一的顺序反应。准确说,在这个段落里面,一开始,大家还不明所以(有一个英文菜单特写),只是觉得蹊跷,为什么所有人都吃肉丸子,喝喜力(记住了,这绝不是喜力啤酒第一次被黑,大卫林奇电影同样有梗)。
如果换一种说法,伊丹的玩心为何如此之浓?
他在电影里塞了太多食材,却不像只喜欢拿一碗鳗鱼饭做家庭文章的山田洋次。
那倒不如说,是伊丹十三的表达欲望,过于强烈。他想要幽默如故,想要悲欣交集,想要情感慰藉。于是乎,一部本来很俗套很励志的《蒲公英》,愣是拍摄成了一副随心所欲,自由浪漫的样子。
电影里的男人,一定要保住头上的毡帽,好比去告诉周围人,他们是有男子气概,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宁可已经相识,还要再打一场(虽然打得很假)。放置在高架桥下的搏斗,不如说是在城市里压力拼搏的刻画。
女人也如愿以偿,顶上了法国大厨帽子。尽管这是一家日式拉面店,装修风格很清新,如今天的网红店。
如此西化,在改良的伊丹十三看来,应该是一件好事。正如在《蒲公英》这部电影里,他学了意大利西部片,现学了法国大餐,又融合了最传统地道的日本拉面做法,还拉了告密的中国人出来当垫背。
《蒲公英》提供了许多弦外之音,比如那个回光返照,还去做蛋炒饭的家庭主妇。这样的场面,很容易让人想起山田洋次《家族之苦3》的主妇,完全被一家子人的衣食生计所绑住。可是,那锅用生命在翻滚的蛋炒饭,有一种又黑色又好笑但又心酸的悲凉感。
还有流浪汉个个深藏绝技,你就完全能够明白,许多美食是富人所能享受的,但味蕾上的刺激与怀念,却是人人平等,上天赐予并拥有的。食能果腹,支撑一个人类的生命不断成长并繁衍下去,并以死相抵。
比如在MUJI店里玩起猫和老鼠游戏的店员与老太,小孩打架与大人拼搏的剪接蒙太奇,新干线和高架路纵横交错的日本现代城市。这些话题,本来全在开一家好吃拉面店的《蒲公英》故事主线以外。
如果一定要归纳电影主题,《蒲公英》所讲述的,大概是一个人,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何在痛苦(挫败)与食物(关爱)中成长。这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女性的关爱,尤其是母亲的伟大。如此说来,伊丹十三竟然是在讴歌女性,还有怀念像被熊妈妈舔舐长大的自己。
因为到最后,当你把拉面碗里的汤,一滴不剩地喝光,电影却要残留下什么,余味也需要浓缩。用伊丹万作那套黄金定律来总结,就一句话:一个女人开了一家拉面店,自食其力抚养儿子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