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袭爬满虱子的袍子

［花葬］是林权泽导演的一部好作品。电影讲述一个中年男人在照顾患重病妻子的过程中，面对衰老与垂死，内心强烈涌动的情欲，不时躁动着他。于是，现实的生活与隐秘的欲望交织在一起，故事自此不落俗套地上演了。这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犯罪悬疑，也不是让人血脉贲张的历史事件，只是娓娓道来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在繁重严峻的护理日常，在眼见亲人衰亡，自身也在承受病痛的状态下，内心不为外人知的无限凄楚与落寞，及难以描述的心理变化与欲望波动。 电影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及意识流的梦幻中穿插来去，剪辑上的无缝衔接是极其需要功力的。叙事的高流畅度，最终证明了剪辑的成功。可以说，没有一个多余的镜头，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林权泽的［花葬］是一部完成度非常高的好作品，我喜欢。 一开始，电影以中年男人脑中的幻象拉开帷幕，出现的送葬队伍，人人一身素服，队伍中的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回头时看到了一身宛如红色欲望的她，满脸一言难尽。只不过这首尾见红，不知有何深意？ 而此时，画面瞬间又跳转到医院，好像是接近凌晨，心电监测仪发出直线的声响，躺在旁边空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意识到什么，缓缓起身，摸了一下妻子，平静地关掉了心电监测仪。一下子似乎像卸下重担，又疲惫无奈地坐在了旁边的空病床上。当医院护工把妻子的遗体推走，看着远去的妻子，镜头对准中年男人的脸，一时难以言表的酸楚似乎涌上心头，泪水已湿润眼眶。之后，他平静地给女儿报丧，听到电话那头女儿的哭泣，中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心情可谓无处话凄凉。接着，镜头切到平静行走在路上的中年男人，身患前列腺肥大，排尿困难的他正走在去诊所的路上。刚失去妻子的他，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心里的无限寂落与苍凉，在他平静，略带复杂的脸上找不到过多痕迹。 凡是在住院部停留过的人，或多或少对于身处其中的病人状态，照顾护理的繁重琐碎，及世间人情冷暖都会有所了解。医院，是个生与死发生得过于频繁的地方，是一个情不得已，又情何以堪的地方。电影中有一段场景，中年男人与女儿正在吃晚饭，病房中大小便失禁的妻子刚好排便，一下子异味充斥房间。于是这位中年男人，身为父亲的他熟练地更换尿不湿，平静摆弄妻子没有知觉，瘦弱的下身。看着他那个弯着身的背影，纵是千言万语也无言。此时，女儿在旁不敢直视，似乎难以接受，问了一句妈妈经常会这样吗？中年男人简短回应，让女儿回避，自己来弄。一会儿就听见隔间女儿的哭声，一会儿镜头转到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仍然有意识的她，尴尬难堪又痛苦异常，静静地流下了眼泪。看到这一幕场景时，我内心是五味杂陈的，也觉得女儿不应该当着妈妈的面做那样的表情，甚至让妈妈听到她的哭泣。心里在乎的是自己多一点，还是亲人多一点，一目了然。生而有尊严，有时只是一句空话。病魔从来就是无情的，摧毁一切意志，打碎所有尊严。 电影中还有另一段场景，更让人触目惊心。在丧礼上女儿问爸爸：在照顾妈妈时，什么时候是最吃力的？中年男人回答：说什么没用的话，患病的人才最吃力。随后，画面跳转到中年男人给患病，无法自理的妻子换掉已经有味道的内裤，并帮忙洗下身。而妻子坚持不想换的理由，我想正常人都可以理解吧！只不过，刚清洗完又排泄了。妻子连忙哭泣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场面让人不忍目睹。尊严地活着难，尊严地死去更难。经历过这一切的不堪与痛苦，下一幕的境头是入殓火化，肉身瞬间消失。懂事，或不懂事，孝顺，或不孝顺，子女与父母一场，缘尽于此。爱，或不爱，理解，或不理解，夫妻一场，也缘尽于此。 一个人要如何直面生命的惨淡与苍凉？如梦幻泡影的浮生之旅，终究只是瞬间。一万年是一瞬间，几千年是一瞬间，短短数十年更是一瞬间。在中年男人与患病妻子回到他们乡下的别墅，勉强发生性行为的过程中，他脑中产生的幻象泡影，她心中难以琢磨的心思，让我更感觉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不管曾经多么爱，不管付出多少，肉身的衰老病损，男欢女爱也就徒有其表。激情，只是色相之欢。 在一个人情冷漠的社会，糟糠之妻不弃，实属难得。扶危共难之义，皮夹留相之情，快递红酒之念，妻子对这个中年男人的付出，不知是不是让她此生无怨无悔。或许，这个中年男人对妻子早已不是男女之爱。可，激情虽不在，良知在，亲情在，恩情在，也是一种可以过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足以温情人间，却也不至于让人寒心刺骨。 最后，中年男人选择轻装上阵。在妻子离世后，克制住，不与暧昧女同事的见面，烧掉妻子的遗物，送走妻子的狗狗麦子，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想再说的是，在我的情感认知里，除非万不得已，我觉得我应该是会继续养那条狗的，那是亲人留下来的，曾经陪伴亲人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狗狗。我是不忍心去把它安乐死，或者是送给别人。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亲人刚离世后，就迅速处理遗物。从这两处细节上看，中年男人是非常理性的。在商业上非常成功的人，一般都非常理性，但这种理性有时近乎冰冷。不感情用事，没有过多的感性困扰有利于决断行动，但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上，有时显得过于干净利落，给人的更多是一种疏离感。当然，也可能他对于妻子的感情更多的是责任，是义务，是感恩，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照顾患重病妻子的过程中，他的情感帐户已经收支两清，不拖不欠，问心无愧了。更何况，他的这份责任是在一定程度上压抑自己欲望中完成的。这让我突然想起网上流行过的一句话：喜欢就放肆，爱才会克制。只不过，这爱是亲人的爱，是属于亲人的感情。因此种种，或许可以说，在这样一个人世间，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了。 一个人陪另一个人走一程，这一路的苦与乐，只有自己最清楚。年轻人，像片中那个暧昧的女同事，一时半会儿是理解不了这样的人生况味。她的暧昧莫名让人感觉到她或隐或现的企图心。她很年轻，很美，但她也会老去，也会有自己的缘分。生命就是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世间事大致如此。 末了，附上一句张爱玲的话：［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文：Melissa zhuang 写于2018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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