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温柔让你轻视它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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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自媒体公号“楷威映画记”
与其叫“暴雪将至”,不如叫“暴雨未停”。影片里经常出现暴雨,尸体被雨水冲刷,阴冷中全是痛苦的回忆。
保卫科的余国伟是个探案痴迷者,一根筋地走在荒芜之中,拉着徒弟行走或奔跑在泥泞里,体会探寻的“乐趣”,把刑侦当成自己的职责。没有人说他必须这么做,但他比警察还上心。这是一种危险的嗜好,更不能成为一种游戏,因为他越是深入,就越是陷入危险之境。
死亡提醒你习惯绝望
连环杀人案一起接一起地发生,余国伟为此不会停歇,但在他身边的死亡却都让人猝不及防。徒弟在和他追捕嫌疑犯的过程中,从高处坠落身亡;恋人燕子也是从桥上仰身跳下。一个是被动的,一个是主动的,但都是从高处跌落向下,这好像是沉重肉身的命运,谁都无法摆脱束缚而飞起。燕子的愿望是去香港开一家理发店,总是谈论离去,可总是个难题。她最终也无法成为随时可以跃起的“燕子”。毁灭成为一种必然。
警察在探案过程中,抓捕到一个杀死自己的妻子的罪犯,因为贫穷而产生绝望,绝望催生的暴力无可挽回。镜头给向这个失魂落魄的男子,他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从言语中已经感觉到精神失常的征兆。
徒弟和恋人也同样无法挽回,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连同这些毁灭的灵魂,道出人间的凄苦。无论是暴雨、泥泞、追捕、杀人、坠落,都无一例外地走向无尽的深渊。
荒诞面前,对错都无意义
老余错了,他在盛怒下狠狠揍了那个他认为是罪犯的人。一个追捕罪犯的人,把自己变成了罪犯,也终于还是把自己变成了“多余”的人,或许他一直都是多余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奉承他的工友们,给了他错觉,更激发他执着地走向不归路。物极必反,执着过头就可能走向一个死循环,为了摆脱绝望,他把希望寄托在抓住“恶魔”身上。他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不懂得一个道理:不去希望,就没有绝望。他的追踪是虚无而奢侈的徒劳。
可是,老余真的错了吗?当他从狱中出来,在老警探的信中,他知道自己曾经追查的犯人果然就是连环杀人犯的凶手。本应该令人兴奋的结果,因为在不对的时间里,而完全变了味道。他从未想过,凶手在那次与自己搏斗挣脱后,就死于非命,尸体无人认领。这意味着凶手本身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行尸走肉,他即使不作案,也早晚会横尸街头,和那个杀死自己妻子的人一样无助。导演(同时也是编剧)无时无刻提醒着人的卑贱,提醒着周遭的生活困境。
雪落无声
扮演余国伟的段奕宏在东京国际电影节的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令他想起电影中那相似的一幕:余国伟代表劳模发言,豪情万丈。由于厂里的机器出了问题,头上开始飘落棉花,如同下雪。台下的观众起哄,银幕前的观众也同样看到这一切的发生。余国伟更是把这段经历铭刻在心,以至于从监狱中出来,就去10年未去过的工厂里看看。也就是在这场戏里,观众有点迷惑了。一个老头说他在厂子里干了很久,1997年,也就是余国伟上台讲话的那一年根本没发生这个事。到底是谁记错了呢?
余国伟最在意的往事,也许就是场梦境而已,如同头顶飘下的“棉花之雪”。在那个充满幻想的时刻,在余国伟最熟悉的生活中,棉花代替雪花飘落,也再正常不过,谁说回忆不可以是梦里的故事呢?
暴雪在最后终于还是来了,和之前场景相似的是,余国伟还是在室内。这次虽是真正的雪,但他只能隔窗而望。雪的飘落,安静无声,代替此前大雨瓢泼冲撞地面的猛烈。这也许是老余重新开始的标志,无论曾经的雪和台上讲话是否真实,这一次迎来的至少有象征希望的沉默之雪,只是寒意未退。
类型片与作者电影的相互杂糅
曾几何时,在看第六代电影人的作品时,那些反叛、个性化、独立、非线性的结构成了这一拨导演标新立异的特点,虽然不是全部作品都是如此,但绝对是某一时期追逐的潮流和艺术趣味。
当中国电影人开始注重故事和类型化的时候,特别是在类型元素里,悬疑推理成为风潮的时候,我们能看到《心迷宫》这样类型和个性相融合的低成本电影。悬疑推理也总是和犯罪挂钩,人性也总是如同拧麻花般的复杂而发人深省。敏感的观众开始关心艺术电影的承接,这时,《路边野餐》的出现好像弥补了某种断档。导演毕赣非常聪明,善于将自己的想法通过电影语言完整呈现。
回到《暴雪将至》,粗略来说,燕子和老余的恋情就属于文艺的那部分,似曾相识的暧昧和幽怨,也适合潮湿、泥泞和低迷的气氛。而一路追查的动作,则是称为悬疑推理的那部分。这里承载着主人公的追求。另一方面,特别是出狱后对往事的揭秘,让喜欢寻找真相的人产生了观影快感。
而关于雪的回忆,从桥上坠落的女人,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冲破了那些实在的东西,让你在意外中体会到某种必然。雪是安静的,但它堆积起来,却有可能是刺入骨髓的寒冷。那些出乎意料的部分,正如同那将要来临的大雪,让它的温柔欺骗你,让你忽视它的威胁。当你清醒过来,才发现雪最终也会融化成水,纯洁的白如同谎言,最终陷入污泥之中,变成肮脏的黑。绝望随之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