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一部解析“法律无用”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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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钱宝网实际控制人张小雷投案自首,一场隐藏了五年的庞氏骗局开始走入公众视野。
但当警方发布张小雷投案新闻时,那些受骗的“宝粉”们却纷纷选择“不相信”,想出各种奇招来论证消息的不可信。这样一群几乎可称愚昧的人,被其他网友冠以了雷哥的“窒息粉”之称。
被骗了,还为骗子数钱。这是很多受骗人常见的自欺欺人心态。他们不敢相信、更不敢承担被骗的事实,因为一旦确认,自己就注定是一场悲剧了。
面对这样的悲剧如何反击,可参照近期火爆韩国的电影——《骗子》。
这部电影在韩国上映后,以连续22天的成绩创下今年韩国单部影片最长时间蝉联票房冠军的新纪录。以骗制骗,反转再反转,全程无尿点,是观众对电影的一致评价。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成功的商业片,但它却又不满足于商业片本身的快餐式消费,而是试图架设起现实和虚拟之间的一座桥梁,为广大潜在的受骗者提供一本“防骗手册”和一条“反诈骗之路”。
电影以韩国历史上受骗人数最多、涉案金额最大的“曹八喜诈骗案”为切入口。该案件和钱宝网可谓是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张小雷自首了,而曹八喜潜逃了。
2004年到2008年间,曹八喜在韩国成立了十几个皮包公司,以“通过医疗器械租赁业,可保障30%至40%的高收益”为诱饵,先后从3万多名投资人处骗取了4万亿韩元(约合221亿元人民币),制造了韩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诈骗案。
案件爆发后,曹八喜于2008年偷渡到了中国。2012年,韩国警方对外表示,经过一系列侦查,判断曹八喜可能已于2011年在中国青岛市一家医院因急性心肌梗塞死亡。
但韩国民众一直质疑,尸体已被火化,无法对DNA进行验证,不排除这是曹八喜“自编自导假死”的可能。
受这一事件牵连,数十人走上了自杀之路。而玄彬扮演的男主角黄智成的父亲,因为被迫帮助“曹八喜”制造假证件被灭了口。尽管警方认定这是自杀事件,但黄智成还是从父亲那块被别人踩坏的手表中,看清了“他杀”的事实。
于是,一场长达八年的“骗中骗”开始上演。
要完成一个骗局,确定被骗者是第一步。电影首先用一个鲜活的案例,点明了现实中最容易被骗的人群——老人,特别是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
他们手上会有一些积蓄,对陌生人少有防备感,对高科技事物一窍不通,骗子只需设一个小小的局,就可以骗到他们。
但最容易被骗的群体,也是最容易成为反被骗的群体。以此为突破口,黄智成结识了办理“曹八喜”案的检察官朴熙秀,一步步牵扯出该诈骗案背后的政治势力。
电影以极为简单的方式告诉大众,一场庞氏骗局如果能持续长达几年,那其背后所牵涉的各方势力,不能小觑。而要真正消灭这一骗局,不将其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就等于在制造下一场骗局。
一贯的韩式反政治套路,一贯的韩式“自黑”,却让人们不由得反思骗局背后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如何杜绝骗局的一再发生?在骗子一骗再骗时,监管部门在哪里?面对层出不穷的骗局,人们又该如何防范?
欲望,被认为是骗局存在的根基。但欲望,又是人的本能。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努力,骗子大抵是除不尽的。
所以我们更该做的是,加强监管及提升百姓的防范意识。为此,电影给出了一个清晰的解决方案:第一步清除黑暗政治势力,第二步将百姓变成“骗子”,第三步解决骗局本身的涉案人员。
如果不能先清除黑暗政治势力,监管可能就是一张白纸。就像电影中,当黄智成威胁要将“曹八喜”贿赂政府官员的证据公布于众时,检察官朴熙秀不无蔑视地说,媒体都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是不会发布这些消息的。
因为黑暗政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玩意”,而是一群人的“狂欢”。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只要有人挡住了他们的仕途,他们就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而一场骗局,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博弈,一场为自己仕途开路的利益博弈罢了。
当黑暗为房屋添上最后一块瓦,那光明即便再强,也是难以穿透瓦片,照亮整个屋子的。在这里,电影又提出了一个命题:当仇人就在眼前,你会选择怎么办?
有人选择手刃仇人,有人选择诉之以法。一个是自我愤怒的释放,一个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典范。前者简单粗暴,后者艰难多险阻。可简单的杀人,并不能让伤害褪去、死人复活,更不能让后来者安然无恙。因为以恶制恶的方式,并不能终止恶。
纵观当今世界中,似乎只有坚守法律这条路,可以给黑暗的屋子提供一缕缝隙,让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群,有机会迎来阳光。
但电影却对这样一条看似唯一可行的路,都抱有着深刻的怀疑。因为如果法律的制度者和管理者本身就是黑暗的,又何来光明照耀之说?
为此,电影给出了另一条路:自上而下不行,那就自下而上。既然法律不给力,那我们就以人治人、以骗制骗。
在电影中,受害者和骗子之间,其实就差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强大的信息收集能力;一样是高超的演技。受害者要翻身做主人,就必须填平这两大鸿沟。
于是,在黄智成的带领下,高锡东、春子、金科长等人摇身一变成了“骗子”,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式,将骗局背后的黑暗政治势力一一引出,并最终完成了“以骗制骗”的胜利。
但正如以恶制恶不能终止恶一样,以骗制骗也不能终止骗。不论是黄智成还是高锡东的人,他们实行反击战的最终目的,是将坏人绳之于法——那个他们并不曾相信的东西。
是不是很讽刺?更讽刺的是,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却止步于“报复”本身。打着继续追寻“曹八喜”的旗号,独占这那些本该归还于受害者的300亿韩元。这也许就是“既想利用法律,又不想相信法律”的真实写照。
这也许也是自下而上的最大局限。就像历史上曾不断失败的农民运动一样,赢得了胜利之后,这些曾怀抱为民请命初心的农民们,又将自己的欲望释放了出来,最终走上了和前人一样的路。
一场诈骗与反诈骗的“罗生门”,其实不过是在质问大家:那个本该人人信仰并为之遵循的法律,为何会屡屡被束之高阁?
在持续发酵中的钱宝案,人们会选择不相信官方信息,却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张小雷。也许就是因为人们本身对“法律”并不全信,只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法律”罢了。
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写道,我们的自由政治和司法系统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神圣、无法分割、无法改变的内在本质,这点让世界有了意义,也是一切道德和政治正当性的来源。
但越来越多科学家认为,决定人类行为的不是什么自由意志,而是荷尔蒙、基因和神经突触,也就是说我们和黑猩猩、狼、蚂蚁等并无不同。
所以我们会在遭受过政治黑暗后,一边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一边又怀疑着法律本身。
就像手机、钱包被偷了,我们会报警,却不会确信它们能回来。
就像一再爆发金融诈骗,我们会报警,却不会确信被骗走的钱能再回来。
……
如果法律真的保护不了受害者的最终诉求,那么“法律无用”也许终将变成人心头的一颗“朱砂痣”——用之不及,弃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