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 ——感受与死亡博弈的时刻

《敦刻尔克》

——感受与死亡博弈的时刻

我不是一个战争片爱好者，因为战争从来都是人性贪婪的象征，释放兽性的所在，加上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感官刺激，战争片可以让我激动或者触动但很难让我觉得愉悦。

《敦刻尔克》这部片子和所有战争片一样无法令人愉悦。依照诺兰所言，这部片子是部战争悬疑片，然而所有知道这段历史的人都不会认为结果有什么悬疑，因为史书已经告诉了我们，他们成功撤退，保住了革命火种，因此，诺兰所指的“悬疑”是指故事中的角色们最终能不能活下来。

故事按照陆地一周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时三条线叙事，开头会让人觉得困惑与碎片化，而在后面，海陆空会相交融合，最终阐述片中角色的归途。故事线是没有什么好阐述的简单易懂，影片的重点在于沉浸式的体验。我在第一次看数字2D的时候觉得影片音效的震撼程度几乎让我无法忍受，子弹打穿铁船让我浑身一震，飞机的轰鸣声让我觉得耳压在升高，防空警报一样的声音令人焦虑不安，海水扑面而来的声音和放大的脸部特写让我感到窒息，时轻时重的声音让我忍不住产生生理反应，这些明显和我以往所看的IMAX影片音效体验感完全不同。这种对“为什么会设计这种让人生理不适的音效”的疑惑持续到我二刷IMAX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所有让我不适的声音，都是影片想要给我的，因为这是角色们正在体验的——而这势必会让许多人产生反感，特别是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明白海陆空之间的时间差，加之角色们接踵而至源源不绝的灾难性遭遇，会让已经让大脑一片混乱的观众更加的焦虑不安甚至恶心。

再说角色，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含糊不清的（除了两位飞行员和老船长的儿子，我得到imdb看他们都叫啥），观众不知道角色的来历，不清楚他们经历了多久的战争，影片没有交代背景，只交代他们做正在做什么。

陆地上的小兵为了生存可说是不择手段，开始其中两人（Tommy and Gibson）为了上船硬是找了个伤员抬上了船，被拒绝，Tommy 和Gibson心照不宣的一起为逃命耍着花招，一起躲避炮火轰鸣，后来他们终登上了大船，大船被鱼雷轰了，这时候多亏了在外面提心吊胆的Gibson，他显然是一个体验过鱼雷并死里逃生的人，如果没有他逃走前及时回头的善心，船舱里面所有人都会淹死在进了水的舱里。待他们逃出升天后，找到一艘民用小船委以藏身等待涨潮，这段是个小高潮，是片中描述人性最直白的部分。敌人的枪射穿了船舱，焦虑的士兵们被一声声的枪响逼得开始惊慌，没有人愿意堵上枪眼，所以他们内讧，互相推诿指望随便一个人替自己去死，涨潮了，水从枪眼里渗了进来，救了整艘船的Gibson成了众矢之的，因为他一句话也不说，Alex直接给他扣上了间谍的帽子——其实Gibson是不是间谍都没关系，哪怕他是个哑巴也无所谓，因为Alex只想在躁动的人堆里赶紧找个替死鬼。Tommy为Gibson开脱，终于得知这位不说话的战友是个法国人，而英军对法军是从上层至下层的冷漠，所有人都想逃命，但是船就那么点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没有人选择高尚，正如同选谁堵抢眼，选谁上去被枪毙，无所谓，只要不是自己就好，于是哪怕Gibson救了他们，他们却让他送佛送到西，哪怕是为Gibson讲话的Tommy，在被斥责下一个上去的就是你时，他也作出了抵抗，他也不想牺牲。船浮起来了，他们弃船逃亡，而这时候指控Gibson的Alex却叫他赶紧逃，然而水的阻力让Gibson在出口的咫尺之间慢慢陷入死亡——这是令我最难受的镜头之一，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呼吸到空气了，他就能活下来了，然而可惜。接下来令人骨胳森冷的死法是他们逃出沉船游向大船，游进燃油里，被燃油的火烧死，这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在甲板上，被炸药炸死，在船舱，被鱼雷轰死，在水里淹死，浮出水面被火烧死，所有死法都是随机的，没有规律的，无法预测的，你的小命没有比蝼蚁高贵多少，你随随便便就会死，或许是海滩上随便的一具尸体，或许是随着海水潮起潮落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活下来——这就是战争的可怕，哪怕你看不见敌人的身影，有敌人的炮火就能让你抱头鼠窜，你的背景和来历在战场上毫无意义，不会让你活长一点，你死了就是随便的一具尸体，指挥需要撤退的士兵是个巨大的数字，而个人在这个巨大的数字里就只是一个数字。在历史的角度里，所有为了换取更大的胜利所做的放弃和牺牲，都是被允许的，而小到个人，那是人的一生，是永远。

在海上，平民拯救落难士兵，大概也是导演意图透露最为明显的情节设计，老船长Mr. Dawson也是最明显的平民英雄象征。Cillian Murphy的角色可能是这部片里最复杂的角色也是唯一一个在片中有转变的角色，IMDB上写他饰演Shivering Soldier，这个角色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他在被鱼雷攻击过之后产生了严重的PDST，惧怕交谈，戒心十足，一直沉浸在恐惧中，继而和老船长产生的冲突，他想逃离战场，可老船长非要主动进入战场，船长的儿子Peter因为怕他耽误事把他锁了起来，结果造成了更坏的后果，他们起了争执，这位士兵把在旁拉架的George推到了甲板下，直接导致了后面George的死亡，而George的受伤让士兵停止发狂。George问船长这个士兵是不是懦夫的时候，也许Peter心里和他有一样的答案，所以他才会选择把士兵锁起来。而这位士兵是在一周之内经历了这种巨变，他和陆上士兵的第一次交集出现在夜晚。他们撑着小船对着大船狂吼不要抛弃他们，而大船被潜艇无声无息的伏击，士兵们从船舱里仓皇逃窜，Tommy，Gibson和Alex遇上了他的小船，而这时候的他还从容自信，看起来像个长官，至少还是个老兵，冷漠理性的建议他们三个等待其他救援，小船上的人和大船上的人完成了一次拯救与被拯救的身份互换，而他那个时候也许并没想到自己将在不久的几天里变成另一副模样。救他的老船长和他的争论可能是本片想表达的核心之一，崩溃的士兵认为老船长太老没当过兵不懂战争的可怕，老船长说他这个年龄的人发动了战争，却让年轻人承受，士兵们有枪有炮，却依旧挡不住战争。他的大儿子参战三周就战死了，也许正因如此，主动进入战争成了他义无反顾的事。George原本可以避免死亡，可惜他主动上了这一艘船，他没有死在战争手里，却死在了自己国家士兵的手里，死的原因而令人惋惜，看似和战争毫无关系，却是战争的连锁反映，如果不是士兵的战后创伤反应他就不会发狂，如果他没有发狂就不会有争执，就不会有人因此意外死亡。George在将死之际，没有对伤害他的士兵有什么抱怨，也没有后悔，只是遗憾他还是没有做到他心中英雄的样子，这和片中尾声，Peter拿着George的照片去找报社让报社登出他的英雄事迹互相呼应，也是我觉得本片最温暖的一个情节设计之一。另一个有点让我意外的设计的就是Peter在George受伤后对士兵的态度，在George清醒时，Peter对肇事者还是气愤的态度，然而在George死亡时，他却选择了隐瞒。这样的精心设计成了完整人物性格的重要部分，也许Peter并不忍心让这个死讯成为压死这位疯狂又可怜的士兵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也许最后，他依旧看到从船上抬下来的唯一一具尸体，也许他会如老船长所说，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是过去的他自己了。

在天上，皇家空军是本片中唯一和敌人正面对抗的角色，他们比其他士兵面对死亡威胁时要冷静许多，也是在海上的士兵唯一的支援。同一个阵营的士兵们有不同的矛盾点，在岸上安排撤兵的指挥们对上级的安排非常不满，为了止损，他们要减少轮船和飞机，这让等待救援的人心急火燎，逃命的除了英军还有法军，法军的船不来求助同盟，然而国与国之间的冷漠哪怕是成了盟军也无法挽回。地上的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而这让天上的空军显得格外英勇，Collins在击落敌机后也因被击中而被迫降落，天上就只剩下一个油表坏了的Farrier。Collins在迫降之后舱门被卡住，他用手扒拼命拉舱门的时候，被天上的Farrier当作了安全的信号，如果不是老船长坚持的驶向这个迫降的飞机，如果Collins在水没过头顶时放弃了敲击舱门，那么Collins很可能就在这最后一步被水淹死，幸好他被月石号救了上来，并贡献了本片最佳台词之一“Afternoon”，一句对英国精神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最佳诠释。独自战斗的Farrier放弃了三次逃生机会，他可以选择在油表坏时返航，可是他没有，他可以在主油箱快要耗尽的时候返航，可是他没有，他选择飞回战场，主油箱耗尽他启用的副油箱战斗，他可以选择在飞机失去动力时跳伞降落，也许他运气好可以安全降落，至少不必被面对敌人，可是他没有。在地面上的士兵们为他们的英雄欢呼时，英雄迫降在了敌人的海滩上，从容的烧掉了飞机，然后安静的成为俘虏。

全片中的两个大高潮，一是当岸上的指挥官用望远镜看到了从远方驶来的大批民用小船，二是Farrier在夕阳中降落从容的等待敌军到来。前者发生的时候，给了指挥官一个大特写，观众甚至能看到指挥官湛蓝的眼中呼之欲出的泪水，配乐也在这时候从紧张变得悠扬，仿佛那些船满载的都是希望，而这一幕就是海报上那行宣传小字——“家为你而来”。同时也充分强调了这部电影中占据最主要地位的制胜关键，人民。英国政府的消极完全可以体现在不想派遣更多的军舰和更多的战斗机上，他们在海滩上有四十万人等待救援的时候只准备要三万人回家，他们不想牺牲更多的战斗资源，而此时人民和消极的政府成了最大的对比，英国军队的成功撤退，成就于敢于牺牲的人民群众。后者Farrier作为唯一一位战斗到底的角色，自然成了战斗精神的象征。他在空中滑翔时的静默对比海岸上向他发起的欢呼，陆地上两个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最终逃出生天的新兵和船上被月石号救起来的人最终坐上回家的列车，背景几乎没有断过的钟表滴答声在Tommy靠上枕头闭上眼睛时戛然而止。而Farrier，却即将迈向下一个死亡战场。

Alex和Tommy，Alex也许是我们在生活中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人，永远以自己的利益优先，为此能牺牲战友，他小人之心，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个逃兵并不光彩，仿佛是夹着尾巴上了回家的车，他认为给他摊子的老人是看不起他们才不愿意正眼看他们，然而老人却是个盲人。Tommy话不多，他也自私，但他不会坑害队友也不会说闲话。Collins是空军组唯一一个活着踏上故土的人，他同样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他却被他们拼命保护的人指责，而为Farrier欢呼的人们并不知道他即将成为俘虏，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结尾诺兰以丘吉尔在报纸上刊登的讲话作为结束，而这就是敦刻尔克大撤退拼图完成的最后模样，所有历史进程中的人和战场上的人在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见证什么，只有当有人把这段历史清楚的概括为一个事件并画上分隔符，人们片段的经历和认知才会真正得到串联。

总结：

正如诺兰所说，《敦刻尔克》不是一部战争片，他没有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上来讲述这段历史，他拿片段式的人物视角拼凑出了一个战争状态，战争下的人性没有多少伟光正，许多人为了活下来愿意做他们自己都认为卑鄙的事，战场上可怕的不止是敌人，不可信的同伴，还有源于自己内心无力抗争的恐惧。这种视角叙述的独特性，注定会令《敦刻尔克》成为跨越时间的影片，无人歌颂战争的胜利，人们为活命欢呼，没有谁是打不死的主角，没有人愿意堵在枪口上，它在为英雄主义唱反调，它让战争这个大数据还原成一个个前路未卜的渺小个人。

喜欢有明确故事点，激昂大高潮的人注定不会欣赏这部电影，期待带着爱情，幻想泪眼婆娑的生离死别的人可以直接省了这票钱。我认为这部电影更像是拿着爆米花片预算做的独立电影，它的视角太英国，它的色彩太诺兰。诺兰几乎所有的影片都有一个冷漠的外壳，精巧的电影结构会让人觉得他迷恋数学，因为媒体惯用烧脑来形容他的电影，所以会有许多人将之观影群众化为“小众”，但我觉得他身上就是学文的人身上有的味道。他的电影内核却是大众无比，价值观相当之普世，甚至可以说非常俗，“家”和“爱”，几乎是他所有电影的主题，无论盗梦空间星际穿越这奠定他烧脑名声的科幻片，还是被许多人不解甚至痛恨的敦刻尔克，本质上都是奶油芯的薄荷糖，款式新奇的大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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