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無用」
「托尔斯泰是祖鲁人的托尔斯泰」
——Ralph Wiley
大二的时候,在课上看了「无用」。教授讲,这个纪录片为什么好呢。贾樟柯,很厉害,用影像串联起不同的群体——你看他一会儿在拍时装周(马可,独立设计师,在巴黎为她的「无用」系列策展),一会儿镜头一转,对准一排缝纫机前的女工,在beyond「情人」伴奏下,亮晶晶的汗水。汾阳的男裁缝和她的妻子坐在炕上,局促本身成了飘来飘去的幽魂。他们相视而笑,偶尔,低头不语。妻子特意穿着丈夫给她从县城买的粉色套装,镜头外有人问丈夫为何放弃裁缝去当煤矿工,丈夫摆摆手:「现在我在超市给她买一件衣服只要四十块,而我替别人做一件西装的手工费都不止四十,做不下去了。」很好。采访者和导演都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让消费者和制造者,彼此不再陌生。」在这个本身就像一个寓言的下午,微缩世界般的大学教室里,教授幽幽地讲。
我真不同意。
贾樟柯的「无用」,和马可的「无用」系列高級時裝,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艺术性语言,行话(他不断为自己的作品写说明书),都是挥汗如雨的矿工们无法参透的。时尚,或是消费品本身,背负着记忆。艺术形式也永远负债累累。为了不费力气地欣赏一个漂亮的镜头,你要追溯它的美学逻辑,你要尝过许多、许多好片子,还要踩过许多、许多烂片子。你看到一个漂亮镜头,这种似曾相识,这种绝处逢生,基于你从前无数次和它的复制品的相遇。一种奢侈的相遇。这是贾纪录片的局限性。贾的观众,和「无用」系列的消费者,根本是同一群人。你有时候觉得,你一只脚踏进一个座谈会,里边的人都已经自顾自地,翻来覆去地,讲了几百年了。
而我,你,我们,都在劫难逃。在外的这些年,我愈发觉得正在加速度离一种语境远去。女朋友给我发来她的笔记,「当我在街头,看着倒在门口的破旧黑色摩托车,店里噗突突翻滚着的煮食物,小巷里走出端着馄饨的人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对世界,是一种想要予以置评,却无从说起的距离。」在西方的注视下,我习得的,是一种既不属于我的时代,也不适用于我生长的地方的眼光;无用。「与外人看来,我的战斗与爱大概也像面对风车一样可笑。」但我也更加不忍,永远匍匐在西方的注视下。
后来,和朋友们谈起这个电影,他们讲,你有没有发现,「话语」几乎都给了设计师马可。劳动者总是沉默的。我说,话语无用,话语能换钱吗?在一些土地上,你想说都不敢说、不能说。「会说话是一种奢侈品」这个概念本身就太布尔乔亚。
再后来,有一回喝酒,见证一个男子,试图勾搭一个女子,大谈「山河故人」,過去、現在、未來,三座迥異的城市,一部完美的作品,云云。我瞧着他,想,别说了,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