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与双生抄

《古都》是我最喜欢的川端作品，大学时初翻此书，印象深刻于千重子的优雅持重。千重子与苗子的互相观照，是来自命运的捉弄。从这捉弄中映射出日本社会的森严秩序下个人情感的隐忍，但又因故事背景在极尽风雅无处不成景的京都，而又让故事带了来自命运的玩笑所独有的美感。这种美感与诸多日式美学的其他表象一样，是苦涩得几近残酷的。《古都》是为川端康成带来诺奖的三部作品之一。在颁奖会上，川端发表题为《美丽的日本和我》的演讲，在西方公众面前铺张日式美学，但在对美的极致追求同时，似乎完全忽略了对人的权利与道德的体察。追逐美而舍却人情是诸多唯美派人士无法逃脱的宿命——艺高德短的永井荷风，走火入魔的三岛由纪夫，乃至意国奉行超人哲学、耽于情爱、乃至罔顾人伦的传奇人物邓南遮，皆概莫能外。

古都里的故事由书页里搬到大屏幕上，年代背景自1960年代初来到20多年之后，而故事舞台也由京都的独角戏变为双城记。巴黎的加入，对每位角色的意义似乎都不尽相同。当书中的少女千重子来到荧幕中，变成已至中年的京都妇人，她的优雅更多地显现为顺从，而持重则更多趋向于隐忍。她的被动无奈以至卑微，击碎了我对小说中少女的幻想，又让我不禁慨叹。然而每个人毕竟逃不开自身生活的时代与环境，千重子大和抚子的一面，乃是古都之美带来的副产品。

幸而新的时代与舞台，可以给人物的命运赋予更多的可能性。千重子之女舞与苗子之女结衣在影片末尾相逢于巴黎的教堂内，点燃圣洁的烛火，又暗合原著中双胞胎相逢之日、京都节庆的灯火通明。舞与结衣能够走到这里，所经过的道路又截然不同，似乎多少在补偿自己曾经失却的人生：出身名门的舞从家庭的束缚中跳脱出来，而独自在异乡闯荡的结衣却在教室里伏在母亲身上渴望家庭的温暖。影片的结尾，两位少女得以在巴黎散发出自身之光芒，又都离不开自身母亲的支持力量。尽管这一光芒在电影中被表现得极为刻意，但母女之间的温情毕竟得以传达。

观照大概是世间最微妙动人的人际关系。原著中双胞胎的相互观照，生出无限的女性之美与命运之美；而电影中的两对母女，由千重子与苗子的血缘之亲始，又因代际、境遇、选择与个性的不同生出相互观照的空间。双生抄是苏枕书小说里喜欢用的叙述方式。她生活在古都，又写古都的美，不知道之前是否从川端的双生抄里得到灵感。枕书似乎同样喜爱写双城记，由此她笔下的双生抄，似乎比起川端的版本又多了些许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