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本质是人心

历朝历代，从来都把“修史”看成是一等一的大事，修史书的官员，也向来都是名士大儒。以“史家之绝唱”为首，我国有“二十四史”流传至今。这是珍贵资料，也是学史修身必备的经典。然而看来看去，历史的宏大竟然是由无数的悲剧堆砌出来的。学历史，常常爱分析“根本原因”。因此，我们翻阅很多史书，试图在那些在当时看来纯属八卦新闻的资料里，找出悲剧的根源，找出一些“为什么”。看完《日落紫禁城》，脑海中飘荡的竟然只有欧阳修《伶官传序》里的一句话：

“ 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

人事，我的理解就是人心。

表面上看，吟儿与荣庆的悲剧，与高高在上的慈禧太后有关。她不但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还对身份低微的宫人百般践踏。在她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尊严可言。头一回，吟儿在听说秀子上吊自尽后，于夜里悄悄烧纸钱，慈禧知道后想要杖毙她。幸亏茶水章有着足够的洞察力和灵活的脑筋，把她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第二次，戊戌变法失败后，珍妃被关冷宫，只有吟儿愿意前去伺候。然而其他宫人竟被慈禧下令乱棍打死。第三回，得知吟儿产下的婴儿并非皇嗣，同时善良的茶水章为吟儿和荣庆回宫传信，慈禧太后下令二人结婚，并终身不得离开紫禁城。这一次，连慈禧都承认是为了让吟儿“生不如死”。处在政治漩涡中心的人，有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和生杀予夺的权力，她的开心和快乐，可能是建立在很多人的哭声之上。而她的压力与不快，可能会无限放大到每个人的身上。片子基调其实是很压抑的，只不过是全片中可爱的京腔增添了不少乐趣，终究也掩盖不了片子里沉重的色彩。

在荣庆辗转逃到日本的五年里，幸好被指婚给吟儿的茶水章光明磊落，心地善良，为了等着荣庆回来，他一直像照顾女儿般悉心照顾吟儿。一直以来，即使后来从日本学成归来，荣庆为了离吟儿近一些而在政治洪波中被甩来甩去，其中夹杂着许多人的恩恩怨怨。面对百般纠缠的小格格，他的心开始变质，学会了骗人，也学会了利用别人。对小格格，不止一次使用权宜之计，只可惜，在美色和权力的诱惑下，他不能守住自己，与小格格终有了男女之实。只可惜，面对那么多对他真心好的人，如莺莺，元六以及他最大的恩人，茶水章，他居然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他忘记了莺莺曾经保过他一命，即使莺莺只是个妓女；他也忘记了自己的结拜兄弟，好几次帮他兜着过错，甚至挨过打；他更是忘记了在他远渡日本前，冒死进宫帮他传递消息的茶水章对他的恩情。从日本回来以后，只听小回回的只言片语就怀疑自己的恩人，却都不调查事情的真相。

心地无私的茶水章本来是冰心玉壶，不张扬，不邀功，甚至愿意杀身成仁。然而他保护的那个人在他死后都还在满不在乎。最寒心的是，荣庆在事情败露后居然毫无悔过之心，“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便是他最大的报答方式。这令吟儿心寒，也心死了，于是也饮下鹤顶红，为荣庆赎罪，也为茶水章作伴。人心就是如此，只有在别人以沉重甚至无可挽回的代价唤醒他的良知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荣庆在心爱的人撒手西去之时也才明白自己罪无可恕，选择与吟儿一同死去。可怜茶水章，为了别人的幸福死去，而别人的幸福最后也是一场空。悲剧不在于都死了，而在于一颗玉壶冰心最后被辜负。辜负它的人，不是没有好好地活，也不是没有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而是他复杂的人心，导致他对于这颗玉壶冰心视而不见，没有一丝感激，更没有一丝愧疚！这是剧中最大的悲剧。

荣庆的人心，一开始是思念吟儿，但同时，忠诚和礼仪廉耻也都在。随着人生轨迹的变更，他显然是没能守住后者。然而茶水章作为长者，作为宫里的下人，其整个身家性命无时无刻不在他人掌握之中。他所经历的人生轨迹，复杂和凶险程度肯定不亚于荣庆，可贵的是，他一直保有一颗善良之心。荣庆所代表的，是平常的人心的本质：虽然有着忠君爱国和对爱情矢志不渝的一面，但在紧要关头，其自私与寡义表露无遗。而茶水章所代表的，则是看似平常人但其人心却超乎一切身份尊贵，地位无上的人。它能始终如一，不争不抢，不抱怨不放弃，不勾心斗角不追名逐利。只可惜，这样的人太少，即使那些看破潮起潮落的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我们的历史多悲剧，只是因为多的是像荣庆这样的人和人心，而茶水章这样的人和人心却总被其他的人心辜负，进而被历史洪流淹没。虽然历经大浪淘沙，它会显现出它的珍贵，但届时，它也只能供后人凭吊和惋惜，无法改变多数人心的本质。

可庆幸的是什么呢？元六和莺莺活了下来。不知道他二人能延续什么故事？毕竟慈禧变成一具尸体以后，才三年大清就亡了。若是没有小回回的那几句不冷不热的话，没有荣庆那杯掺了鹤顶红的毒酒，也许在大清亡国后，荣庆以及吟儿能够组成一个美满家庭，茶水章作为慈爱的长者可以同他们一起生活。再也没有政治压力落在他们肩上，更不要提政治斗争带来的分分合合了。可惜一切都是假设。小回回就像个冷眼旁观的人，只有在吟儿生孩子那一段时间里，他摆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架势，原因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此时不殷勤更待何时。孩子被隆裕摔死后，小回回立即回归了冷眼旁观的状态。

剧中确实难以找到大奸大恶之徒，如果非要找，也许就是李莲英。但鉴于片中没有对李莲英的个人经历进行过多描述，也难说这人是不是经历过荣庆一样的经历而变得可恶。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算得上是个在经历起起落落后“变”坏了的普通人而已。从头到尾，没有变的好像只有那些边缘人群：元六，曾经的兵痞子；莺莺，曾经的妓女；茶水章，曾经的烧水太监。小格格不知道算不算，但很明显，小格格都比荣庆来得光明磊落得多。

感谢剧中所有演员的精心演绎。听说这个剧是在故宫拍摄的，不是什么影视基地。户外的场景也是在郊区采景的。拍剧时值夏天，北京极其炎热干燥，但看剧中的每个演员，妆容，服装，表情和台词都在线，实在难得。只可惜，现在很少重播。二十年了，已经被如今的“商业大制作”埋没了。

幸好，理儿也总是还是那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