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百合的百合

《禁斷之百合》（ホワイトリリー, 2016）最為「恐怖」之處就在於導演中田秀夫分明不懂應如何運鏡表達女性細膩的曖昧情感，卻還硬是裝出一副專家的樣子，故此片不是看著頭疼，就是因爲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而大笑。

本片由第一場女同情慾戲開始，導演自以為裝得一手好文藝，卻在不經意間「露餡」：低劣刻意的純白佈景，毫無美感可言的肌膚親暱，起反效果的舔百合明喻，越看越彆扭。長著一張寫有「苦大仇深」四字臉龐的女徒弟，多次原諒沉淪慾海的熟女師傅，在年輕小哥插足二人關係後終於爆發，原來少女也是渴望強壯男人的溫存，中田秀夫鏡頭下的「百合」早已凋謝，變成一個需要不斷利用性掩埋創傷的苦情女人與被自以為正確的「愛」緊縛的可憐少女之間的純肉慾糾纏（調教／被調教）。

結局分手炮象徵的主從互易更加說明兩師徒的所謂「愛情」只是一段虛偽而又傷害不斷的關係，女徒弟妄想成為師傅死去未婚夫的替代品，她對師傅的愛乃出於崇高敬意，但師傅只當其為滿足自己性需要的犧牲品。女徒弟明知地位卑微，仍死不放手，苦苦相逼，師傅則遲遲不表態，到最後用男人將妄想自大的女徒弟好好調教一番，這裡中田秀夫將自己對女性同性戀一知半解（甚至出現「恐同」心理）的缺點暴露無遺。

尾段三人遊戲，AV格局，導演擅自以男性喜好描寫女人心事，荒唐可笑至極。當本應離開的第三個女人拿著刀中途折返，邊哭邊嚷嚷自殺時，我很肯定編劇的腦袋已被驢踢飛，導演對女性無知的貶抑相信亦達至爐火純青之境。

總而言之，如果將《禁斷之百合》當成單純色情片來看是沒有問題的，中田秀夫拍攝男女互搏很賣力，配合此起彼伏的呻吟聲，視聽享受高潮，但若論及對Roman Porno的致敬，此片應該是我看過的幾部作品（《濕濡的女人》《撩亂的裸舞曲》《不是色情電影》）中最不滿意的一部。

P.S. 關於《禁斷之百合》的一點補充：中田秀夫不會寫「百合」（男女通吃，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過寫）的事實擺在眼前，然而何以說他「恐同」？

這要從女師傅與徒弟的關係來解讀，師傅因為丈夫意外逝世傷心欲絕，女徒弟不忍卒睹，故自告奮勇說道會全身心接受師傅的一切。自此便埋下禍根，師傅沉淪慾海，亂搞男女關係，心底希望借「性」撫平丈夫意外喪生之痛苦。徒弟隻眼開隻眼閉，只要得到師傅的關注與溫存足矣，但年輕小哥的插足令二人不平常的關係浮上檯面。

徒弟在受虐－施虐關係中時刻扮演著被動者的角色，她在師傅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之中所得到的是對潛藏於內心深處的愧疚的安慰，情感的來源正是昔日恩師（家庭美滿時）的殷切關懷與不離不棄，徒弟一直為無法報答師傅的大恩大德而苦惱不已。

所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徒弟和師傅在這段畸形關係中有著共同的目標：逃避現實。「受虐」的徒弟沉醉於自我安慰而選擇壓抑喜歡男人的本性，師傅耽溺於害人害己的「施虐」行為，缺乏面對殘酷現實的勇氣。

這就類似於因為不和諧的異性婚姻而催生的家庭暴力（DV）事件，妻子在多數時候都是扮演受到虐待的一方，遭失去理智的丈夫暴力毆打。雖然滿是傷痕，但妻子卻始終不願與丈夫分道揚鑣，原因在於她們認為一個圓滿的家庭無比重要（不願意承認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甚至安慰自己，小小的痛楚並非不可接受，更何況丈夫在正常的時候絕對不會如此對待自己。 由此可見，家庭暴力時有發生，卻始終得不到有效遏制，除了丈夫施加的壓力以外，妻子（受虐方）的多番無條件原諒與容忍是為重要原因之一。

回到電影之中，假設師徒之間的「百合」確實存在，那麼這種所謂「愛情」的表現是為我們所恐懼以及極力避免的，一方不斷索取傷害，另一方近乎抹殺「自我」地被索取，主動奉獻，在異性戀的環境下尚且不多見，更何況是就連中田秀夫自己也從來沒有任何經驗的同性戀愛？於是乎，更進一步說，這段不寒而慄的畸戀竟被導演如此強硬地放入女同性戀的語境之中，可見其潛意識裏對「百合」這回事是多麼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