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能让人免于恐惧吗?
与一般恐怖片不同的是,《女巫》的画面非常干净,绝对没有刺耳的尖叫、向着屏幕冲过来的鬼怪以及血肉横飞。它只是很阴郁。荒郊野外、破败的房屋都让人觉得压抑,而农场对面幽深的森林,更像是人们头脑中幻化出的恶灵出没之所。 故事的背景在16世纪30年代。威廉和凯瑟琳选择自我放逐,带着5个孩子,在人迹罕至的荒野附近过着虔诚的清教徒生活。清教徒在当时是基督教中最为虔敬、生活最为圣洁的新教徒,他们远离世俗,信奉一切都是为上帝服务。 郊外粗砺的生活让一家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随着小儿子离奇失踪,不幸和不祥似乎拉开了帷幕。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度过悲伤,越来越多的诡异事件开始不断出现,他们陷入极度的恐慌,女巫出没的阴影笼罩在了这个濒临绝境的家庭。 《女巫》这部电影除了以相对封闭的空间、较少的角色、灰暗的画面和恰到好处的音效来渲染恐怖气氛以外,更成功之处在于营造了宗教的心理恐怖感。好几次惊悚的高潮都发生在一家人祈祷的过程中。一边是人类高声朗诵着经文,一边是恶魔来袭的声响。两股声音相交,已经分不清哪边更令人毛骨悚然。这种恐怖感同时也是持久的,即使你关掉电影,但它依然在你心里萦绕不散。 16世纪,基督教统治着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威廉夫妇一直想严格遵守清教徒的规则。他们生活简朴,自给自足,按时祈祷。这样的家庭照理应该生活祥和而满足,但是事实却正相反,他们心里充满恐惧。因为他们无法真的完全依照神的诫律生活。 与威廉而言,是生存能力不足无法养活家人,偷窃了妻子的银杯换粮食却必须隐瞒;与凯瑟琳而言,一方面是贫困的窘迫,另一方面是洞察到内心对神的疏离;与大儿子而言则是青春期到来时无法克制的欲望。他们所做的这些都与基督教义相违背,按教条要受到惩罚堕入地狱。 我们换个角度看,如果他们不是基督教徒,只是普通的父母子女,那么这些错误算不算严重呢?对清苦生活的惧怕、对家庭命运的忧虑以及青春期性意识的觉醒,这完全是人的自然天性和本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这些行为在宗教中是不被允许的。信仰在这里不但没能让他们免于恐惧,反而加重了它。 故事里的双胞胎姐弟值得单独讨论。她们的形象让我想起以往在史料里看到的中世纪的儿童画像。那些小孩的样子就像缩小版的大人,毫无童趣可言。多项记载表明,中世纪是没有“儿童”概念的,他们甚至被允许喝酒。而故事中两个幼儿的行为也令人厌恶,他们喜欢搬弄是非,在母亲面前陷害姐姐。 而姐姐托马辛才真正像个正常人。甚至可以说,她是整个家庭里唯一正常的。她善良懂事,照顾弟弟,体谅父母。但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却一直承受着母亲刻薄情绪的发泄和父亲的愚蠢错误的代价。他们对她鲜有亲情,在家庭困难时计划把她卖掉当侍女,甚至最后指认她是女巫。 如果观众不知道女巫指认的严重后果,也许不能深刻感受电影希望传达的恐惧。女巫在中世纪意味着异端,等待她的是酷刑和死亡。从1480到1780年,有十万以上的女巫被施以火刑,成为欧洲中世纪历史以及人类文明史上黑暗的一章。父母对托马辛如此,意味着他们从身体到精神上完全抛弃了女儿。 宗教没能让家庭成员们彼此靠近,没能拯救他们,反而在残酷的生活面前显得虚弱无力。威廉一家原本可以不那么艰难,他们或回归城镇生活,或坦然面对性格和能力的不足,都可以实现自我拯救。但是他们仍然在信仰中矛盾着挣扎着,最终把自己逼上绝路。他们的痛苦源于肉体的自由本性和宗教桎梏之间的交锋。此时的宗教绝非温情脉脉,反而面目狰狞。 所以故事中出现圣杯、兔子、乌鸦、黑公羊这类宗教象征物时,你可以认为它们是真实的存在,也可以把它们当作每个人心魔的具象。而对面的密林则代表禁忌之地,在阴冷的雨夜如地狱般深不见底。 故事逐渐走向高潮,威廉一家以各种荒诞的方式死去。与其说是魔鬼化身为黑公羊杀害了他们,不如说他们死于自己心魔所累。他们无法坚持恪守的,却又恐惧惩罚,最终陷入混乱。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被冤枉为女巫的托马辛。她在疯魔之中手刃母亲,割舍掉了最后一点与家庭和亲情的纽带。一无所有的她与黑公羊签下契约,赤裸着走向了密林。 《女巫》拥有着反宗教的内核。故事里的恶行似乎来自魔鬼,但其实真正可怕的,却是宗教对人精神的压迫和束缚。它不能提供面包给你,却规定祈祷比面包更重要。故事的结尾托马辛在密林中看到很多女巫围着篝火舞蹈,那些人也许是真实存在的,她们也因家庭和宗教的戕害而逃离人群;也许那只是她的想象。她最后疯狂地笑着飞升起来,预示着终于获得自由。多么荒谬,一个正常的人类,最终成为了不被社会所容的“异端”。 《女巫》是导演罗伯特·艾格斯的处女作。电影入围圣丹斯电影节的竞赛单元,并最终斩获最佳导演奖。一部小成本的恐怖片从构思到场景设置,都打破了传统恐怖片的套路,其精彩之处,令人过目不忘。 公众号:燃烧的远征(tbc1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