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ce
《哈姆雷特》的开头本是守城的卫士Bernardo,Francisco,Marcellus和霍拉旭的对话。然而在卷福版的《哈姆雷特》中,那句著名的“who's there”成了坐在地上,颓废地播放黑胶唱片的卷福的开场白。随即“unfold himself”的是一个龙纹身、穿优衣库衬衫,戴黑框眼镜,背着时尚的卡其书包的霍拉旭。霍拉旭刚回到丹麦,哈姆雷特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说了第三幕的抒情告白:“since my soul has become the mistress of her choice, she hath selected thee for herself ”,然而霍拉旭却打断了这段表白,夺门而去。看到这里,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到了第三幕,哈姆雷特试图重新把这段说完,结果这个霍拉旭西嫌太肉麻,说,你说了太多这样的话了。 在第一幕第五场,哈姆雷特看到父亲的鬼魂后,对霍拉旭说,“Horatio, there is more in heaven and hell than in your philosophy”。这句话中包含着很多重要的东西。信仰是阻碍哈姆雷特按照鬼魂的指令向叔父寻仇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以及霍拉旭是一个斯多葛式的人物,不信鬼神,“As one, in suffering all ,that suffers nothing"(3.2 line 65)。但是在卷福版中,这句话居然变成了“there is more in heaven and hell than in our philosophy”。导演做这样的改动,是想表明哈姆雷特也是一个生活在后现代,没有信仰的王子吗?这里就涉及了这版改编一个突出的问题。在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哈姆雷特的悲剧是否还存在?如果是的话,我们如何诠释它,赋予它新的生命力和内涵。伊格尔顿说,文学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在历史中能保持它的地位,是因为不同时代的人们在不断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重新解读它们。我们有19世纪心理分析派的哈姆雷特,有20世纪存在主义、俄狄浦斯情结的哈姆雷特,以及不能摆脱天主教困扰的新教哈姆雷特。这些解读哈姆雷特困境的方式,解释力和深度或许不一;但是我并没有看出今天所看到的舞台剧录像中包含了导演在这方面的任何努力。导演和演员并不在意,在哈姆雷特所面临的残酷、野蛮的世界中,生活何以可能。相反,整个演出都在封闭的,温顺的庄园式布景中进行,哈姆雷特在装疯的时候甚至穿上了鲜艳的卫兵服装,在玩具城堡中玩起了cosplay。 不能理解此剧中哈姆雷特的心不在焉,就跟不能理解奥菲利亚的疯癫,霍拉旭的玩世不恭一样,以至于最后当霍拉旭说“我更像是一个罗马人”的时候,一种天雷滚滚的感觉涌上心头。一个摆脱所有神圣之物和现实政治的羁绊的哈姆雷特,那段文艺复兴式的对人的礼赞,在他口中有何庄重可言?“生存还是毁灭”对他又算得上什么问题呢?他真的体会到了命运的无常、乾坤的颠倒和周围世界的绝望吗? 《哈姆雷特》的长度是它几乎不太可能被完整地演出。但是此剧导演省略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内容。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试探叔父的捕鼠器,由哑剧和正剧组成。哑剧的内容再现了克劳狄斯杀害国王,娶王后的经过,正剧是贡扎果之死,贡扎果公爵被他的侄子毒杀。按照Alfred Molin的解释,捕鼠器有个颇为复杂的构造,哑剧先引起克劳狄斯的警觉;正剧则最后揭晓,杀人凶手是公爵的侄子,暗含哈姆雷特要杀害叔父的威胁。由于克劳狄斯沉浸于自己的罪过,浑然没有发觉哈姆雷特的挑衅,而这一挑衅,群臣可能都注意到了。而正是克劳狄斯对于哈姆雷特挑衅的无动于衷暴露了他的罪行。如果他是看到剧中相似情节就坐不住了,那他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差,不像是杀了人还能安享犯罪的果实。但是在这版表演中,导演删去了哑剧,以低端的方式呈现了本该是高手之间的较量。第四场,哈姆雷特杀了波洛尼厄斯之后,对母亲说,自己愿做上天的"scourge and minister",这其中包含着哈姆雷特的重要的转变:既然寸步难行,只好将自己的行动和意志交付给他所认为的天意。导演又删掉了这一句台词。此外还有哈姆雷特评价布鲁图行为的“It is so brute of him to kill a calf here”。哎,都是很重要的内容啊。 T.S Eliot在The Love song of J.Alfred Prufrock里面写道:I am not Prince Hamlet, nor was meant to be。但是莎翁的杰作,到了我们这个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的时代,哎,就真的只有被商品经济彻底征服的命运吗。鬼魂露出他身上狰狞的鳞片,聚光灯下有骷髅头被摆弄,是这些东西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而非心灵的成长,信念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