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年華的敘事角度與造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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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視中的懷舊感
表現主義中導演所關切的是如何表達他對事物主觀和個人的看法。攝影機被用來評論事物(Louis D.Giannetti,1991,p.16)。王家衛使用一系列的鏡頭語言,將《花樣年華》塑造出一種窺視中的懷舊感。窺視與懷舊建立在觀著視角的呈現角度上,是觀者在2000年對1966年的窺視。主要通過觀看視角、拍攝方向和構圖三個方面來實現。
在主客觀鏡頭的選擇上,導演幾乎完全採取的是客觀鏡頭,除了吳哥窟小沙彌的一個主觀鏡頭之外,全片沒有其他的主觀鏡頭。而這一主觀鏡頭雖然是小沙彌的主觀鏡頭,但其是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實則依然是觀者對主人公的觀看。
鏡頭角度的選擇上,影片很多地使用俯角鏡頭。俯角鏡頭比較接近文學上的全知觀點,好像給讀者一個梗概,但並不暗示命運(Louis D.Giannetti,1991,p.25)。俯角鏡頭的使用讓觀者站在一個接近上帝角度的地方,遠遠凝望劇中的人物而置身事外。
《花樣年華》中男女主人公在旅店錯過一場戲中,有一對乍看突兀的鏡頭。同樣是樓道一景的拍攝,前後兩次卻採用了不同的拍攝角度。但如果從窺視的角度考慮,這樣的處理就比較容易理解了。觀者是跟隨在角色身後偷看的人,在左圖中,男主角離開旅店,攝影機跟隨他朝向離開旅店的方向拍攝;而在右圖中,此時的女主角正處於樓道盡頭的房間內,攝影機跟隨女主角進入旅店,所以是一個向內的拍攝方向。
畫面構圖上導演在前景設置了多種多樣的遮擋物。其功能之一是體現觀者對主人公的窺視感。一個站在中景的角色,其前景往往會“評論”其意義(Louis D.Giannetti,1991,p.78)。遮擋物的作用之二便是通過“遮掩”的方式塑造男女主人公婚外戀情的私密性。活動遮蓋法能製造心理及象征意義,完全因為其打破了我們對固定銀幕形狀的期望(Louis D.Giannetti,1991,p.63)。在房東提早歸家,女主角還在男主角房間,所以不便出去一場,和兩人為了躲避閒言碎語而特意在旅店租房間寫小說一場中,更將人物忌憚旁人眼光的心理表現無疑。
除了遮擋物,《花樣年華》中還許多次利用前景製造出景框。景框亦負擔有選擇的功能,基本上,它是由眾多現實中,選擇部分給觀眾看,所以他是一種“孤立凸顯”的技法(Louis D.Giannetti,1991,p.64)。前景塑造的景框大面積地遮擋了背景而將觀者注意力集中于處於中景的人物身上。景框亦能轉換成多種隱喻,有些導演將之視為偷窺意象(Louis D.Giannetti,1991,p.64)。這一點正洽和了《花樣年華》時代窺視的觀看視角。景框還巧妙地模仿出花鳥仕女圖和方形老照片的時代懷舊感。
無聲勝有聲的角色造型
戲服可以是一種媒介,藉著剪裁、紋路等,可以代表纖細、尊嚴等性質。電影的特寫更可以讓戲服清楚地透露一些訊息(Louis D.Giannetti,1991,p.265)。其實不僅僅是戲服,髮型、配飾等等的造型手段,都可以達到以上所談得作用。造型是《花樣年華》的一大亮點,除了在審美角度上賞心悅目,其更是角色無聲勝有聲的內心表達。
造型是人物性格的外在體現,女主角陳太和女配角周太造型差異實際是兩人的性情差異。陳太是拘謹保守的,依賴丈夫的;周太是肆意隨性的,想要擺脫家庭束縛,重新開始新戀情。因而陳太的旗袍永遠是高領的,髮型是內扣的;周太的服裝則永遠是無領或低領的,髮型是外翻的。張曼玉也曾坦言,正是穿著緊身旗袍帶來的行動不便,反倒讓她將陳太的拘謹與顧忌表現得恰到好處。而在影片結尾,終於離開先生獨立生活的陳太,髮型也舒展開來,旗袍的領子也從之前遮擋住整個脖子的高度降低了一半。
在陳太經過幾番猶豫與掙扎最終決定去旅店探望生病的周先生一場中,兩人的曖昧關係開始走向明朗化,此時陳太穿著了一件大紅色的風衣。暖色(紅、黃、橙)代表了侵略、暴力、刺激,在影響上十分張揚。每當紅色出現時,它代表了性的激情(Louis D.Giannetti,1991,p.39)。紅色凸顯了兩人間熱烈的情慾關係。此外在兩人想象另一組對導的婚外戀人在日本做什麼的戲中,扮演周太的陳太的一身紅衣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涵。
有一場戲是作為房東的孫太,告誡陳太先生不在時要有分寸。當時陳太正穿著一身半透的可見內衣的旗袍,這似乎是她在孫太眼中作為“不規矩”的女人的明顯標籤,也使得她在孫太的指責面前毫無反駁的餘地。
除了服裝、髮型之外,配飾也在影片中作為關鍵性元素被使用。婚戒是婚姻的象征物,其在這部描寫婚外戀的電影中顯得尤為重要。一般來講,左手戒指所戴的位置表示佩戴者的情感狀態,婚戒是要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的,而右手所戴的戒指較為隨意,並不表達明確的意涵。在陳先生、陳太、周先生、周太這四個人物、兩個婚姻關係和兩個婚外戀關係之中,只有周太一人的戒指是戴在右手,其他三人都是戴在左手。這其實表明了周太對婚姻關係的隨意態度,四人之中也只有周太是想要擺脫婚姻關係,并實際做出行動的。
(圖片從左到右從上到下依次為陳先生、陳太、周先生、周太)
有一場周先生和周太通電話的戲,周太說自己今晚值夜班,要晚點回家,讓周先生不用來接她了。而後周先生還是到周太上班的酒店來尋她,周太同事卻告知周先生,她今天早下班,已經走了。面對這樣的尷尬,周先生一邊為妻子園著謊,一邊轉動著手指上的婚戒。這個小動作將周先生面對周太謊言時複雜的心情擴大化。
陳太和周先生的婚戒還暗示了她情感變化的狀態。陳太從影片一開始都一直佩戴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而從她去新加坡找周先生的一場開始,陳太的婚戒就再也不見了。婚戒從有到無的變化即使陳太從眷戀家庭到放膽追求內心所愛的的變化。周先生的婚戒也是從到新加坡之後摘掉的,代表了他說的“換一個環境”開始新生活的寓意。
造型同時也是辨別被特寫人物身份的線索。有一場周太在浴室哭泣的戲,由於畫面模糊有接在陳太抓姦陳先生和周太偷情之後,常被人誤讀哭泣的人是陳太。但仔細辨別人物髮型便可知這個人是周太。而後還有一個鏡頭是一隻特寫的手在敲門,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鏡頭交代這隻手是誰的。但從手錶背帶于左手,我們可以推斷這是陳先生的手,因為劇中只有兩位主要的男性人物,而周先生的手錶一直是戴在右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