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徹底的底層和夢想的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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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冬升對小人物的關注從來沒有減少,他的電影作品題材常常就立足於底層的生活,尤其是不得志的底層,就像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新不了情》的阿傑和阿敏。而這一次的《我是路人甲》更是將目光直接瞄準了自己周圍最直接可見的底層——“橫漂”一族,即在橫店漂泊的群眾演員們。 很久之前,我曾經在一本社會雜誌上看到過對橫漂一族的介紹和記錄,當時讀了覺得很新穎,那時候正在埋頭高考的我對這樣的生活十分好奇並且嚮往,十分希望能夠體驗一番,可是,我始終走在一條傳統價值上認為的“正確”的人擠人的路上,既然不能夠身處其中,那就做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可是,這部電影給我的感覺就是在消費底層及其夢想,這一切都是不徹底的。 橫漂一族的人仿佛每一個都有一個明星夢,而每一個人都同樣會經歷從滿滿的夢想鬥志到最後殘酷現實的破滅,以至於最後說出“玩幾天就回去吧”的話。同時,這種底層的夢想總是會有一定的期限,一年為限,兩年為限,幾年又幾年,因為連自身都無法徹底相信,以至於無法全力以赴。不僅僅是因為青春的有限和可貴,更重要的是橫漂一族們為夢想奮鬥在成功之前的過程中所需要承受的社會壓力,從家人的不信任到房東的催促,從圈內人的欺壓到同行的報復……這些壓力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與日俱增,直到最後夢想徹底坍塌和崩潰,有的人離開了,有的人瘋了,有的人徹底絕望了。 然而,爾冬升在電影裡還是給人們熬了一煲濃濃的但是卻不成熟的雞湯,傳遞了他認為大眾所需要接受的“正能量”。就像那個從煤礦工變成群演的人,就像那個帥氣而懶惰的人在朋友的鼓勵下重新振作,就像那個因為演員夢想而破碎的家庭破鏡重圓,就像那個在廣場奮起舞蹈的姑娘,就像那個天真的人在接受了無數次的打擊,在女朋友提出分手以後瀕臨絕望,然而來自母親的一個電話,就使他奮起直追夢想中的女孩,直到電影最後,二人手牽手奔跑在橫店的各個場景之中。爾冬升說,人都有夢想,人都要為夢想而奮鬥,在這個過程中會有挫折,但是也會有最後美的結果。 可笑的是,儘管如此,這部號稱勵志喜劇的電影裡同時隱含著一些正確的“負能量”:長得醜的人永遠不會有出頭的日子;一直追求自己夢想的女孩們最終都會變成完成男朋友夢想的助攻者;追求得太過急切和熱烈的人往往是尋找一個備胎;長得帥的人只要用功就更容易成功;夢想及其背後的壓力會把人逼瘋直到再也無法恢復。這些是關於底層夢想的現實的存在。 在我看來,這部電影還有一個巨大的悖論,導致在觀影的過程中我總是很容易跳戲。那就電影裡的底層不再是屬於底層,相反,這部反映底層的電影真正的底層依然沒有被反映。儘管爾冬升的這部電影的選角全部是真實的橫漂一族,甚至所有的名字這些人自己的真實姓名,明星也是真的明星,導演也是這的導演。可是在這部電影以後,這些喊著“我是路人甲”的路人們就不再是路人甲了,他們演上了一部著名導演的電影,他們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有無數句臺詞,甚至可能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他們可能已經是有一輛明星車,他們已經能夠坐在椅子上吃飯,他們已經接受了明星的待遇。 而真正勵志的不是電影中,這些橫漂的路人甲們的故事,而是他們的的確確從路人甲變成了明星,他們的的確確成為了一個成功的例子,於是在演這部電影的時候,他們的身份就不再是路人甲了。而真正的路人甲,恰恰是這部電影中的那些群演們。我想他們真是最可憐的人,在一部反映底層的電影裡,做著真正的底層,襯托著這些“偽底層”們,依然在其中默默無聞。 真正的橫漂一族,真正的底層,卻依然在相信繁瑣生活後也許會安定一些,可能的話,也許會美好一些。他們最早承接了困與苦,最早擔負了這個世界給他們的一切承擔的指令,然而,在人群中,在螢幕裡,他們始終沒有真正屬於個人清晰的臉孔,最終成為黯淡幽邃的背景。當人聲的喧囂漸漸平靜,曾經那麼洶湧灼烈的岩漿又逐漸冷卻下去,世世代代的星光閃爍了,又熄滅了,依然奔湧喧鬧的陽光照在血痂鮮穠的大地上,依然慵懶的夕暉灑在荒草離披的殘垣上,甚至連一聲歎息也沒有。他們在電影中靜靜地路過,靜靜地假裝死亡,仍然在氣力消耗殆盡、夢想消失時,以絕望的最後的微弱信念支撐著他們的生命,同命運與死神搏鬥下去。 懷揣著夢想和無盡的絕望,而我們持久是一個有罪的看客。 2015年7月2日寫于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