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在人间的魂

对于很多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来说，能否做到忠诚于文本可以说是观众评判的标准之一，尤其要博得原作书迷的认可那更是难上加难，但无疑大林宣彦2004年的这部《理由》绝对是达到了高度还原的效果。本片改编自日本畅销女作家宫部美雪的同名小说，故事的背景是发生在东京都的荒川区，由于近年来原本是工厂的土地都被现代化公寓所覆盖，高楼林立的居住环境在提供了封闭性的同时也带来了人情越来越冷漠的问题，作者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以一场谋杀案作为主线进而实现对社会的批判。按照推理类型来说，宫部美雪是社会派无疑，她的作品没有太过波云诡谲的案件，有的只是对人性最为犀利的观察，甚至有人评价说她是最有资格继承松本清张衣钵的作家，类似的这种褒奖在读过她的小说后绝对都会再同意不过。而《理由》作为其集大成之作，不仅达到了针砭时事的目的，也让人见识到了笔者那异于常人的冷静和细腻，同时该作品还获得了当年的直木赏，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肯定。就是这样一部作品要被影像化，对于导演来说绝对是一次不小的挑战，因为不光是要表达出文本所要承载的现实意义，还要面对如此繁重的多人物叙事（光是有名有姓的角色就有数十位），所以要是没有足以颠覆原作的灵光一现的话，像大林宣彦这样选择完全忠于原作也不失为一种最保险的做法。

小说里面宫部美雪采用了一种采访体的形式来交代事件的进展，这种完全是第三方的视角为故事本身增添了纪实性，同时也提供了一份旁观者清的沉着感。在电影中这一设定被保留了下来，演员们通过打破第四堵墙的表演形式让观众产生了间离感，进而得以在一定距离外以一种更客观的态度看待事件本身。除此之外，电影还沿用了小说中的章节体结构，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来说的确能使之更具条理性。在叙事形式基本都是照搬的情况下，电影对细节的还原也是尽可能地做到了一致，小到开场报案人信子落在拖鞋上的一滴泪都有特写，足以见得其细致程度。如果说这样完全复制就能拍出合格的作品的话，显然大林宣彦并不满足于此，作为一个以拍幻想见长的导演，即便在表达这样一部现实题材时，也能够通过超现实的手法来模糊虚实的边界，这一点正是本片的独特之处。所以当我们再看那些时而灰蓝时而火红的打光时，也就明白了导演这种吊诡手法的用意，即以一种奇幻的色彩来突出案件本身的离奇性，最后达到讽刺的目的。

回归到故事本身来说，其实影片的主题类似于小津的《东京物语》，都是在说传统家庭的瓦解，只不过一个隽永绵长，一个凌厉残酷，恰似硬币两面。在本片中“房子”作为“家”的符号成为了故事的核心，无论是还不起房贷而被迫卖房的小系一家，还是寄豪宅梦于法拍屋的石田直澄，亦或是组成临时家庭的占住者，他们共同的问题是对家庭的理解上产生了偏差。过度执迷于表面的光鲜是现代人的通病，即便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或许像片中小系一家那样不得不拍卖房子的还是少数，但因为背负房贷和生活开销而身心俱疲的人却比比皆是。正是由于社会不断的物欲化，人与人之间开始疏离，从家庭内部到邻里之间都充斥着冷漠感，这也导致了像八代佑司这样逃离家庭的个体越来越多，宫部美雪正是由此作为切入点对现代社会做出了最精准的剖析。在本片中推理元素已经退居次席，随着真相的浮出水面，令人惊讶的不是凶手的身份，而是事件背后的动机竟是如此的齿寒。如果说对于家庭的不信任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话，那么这也绝不仅仅是最后一个案例，正如结尾小系孝弘发出的诘问一样，如果自己长大了可能也会成为像凶手一样的人，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这样悲凉的话，足以见得维系人类之间纽带的断裂。最后电影将小说中关于幽灵的传说做出了具象化，漂浮在楼宇间的八代佑司的魂魄继续着他在生前的孤独，也许在别处也有无数个像他一样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