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王子》：奈何生在帝王家

13岁的约翰王子一头栽在了伍德农场的草丛里，再也没有站起来。三天后，他的家人给他在相对僻静的桑德林汉姆宫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葬礼，约翰的父亲乔治五世国王、母亲玛丽王后、哥哥乔治王子等人悉数到场。约翰王子的人缘很好，农场里的工作人员也自发前来悼念他，而在葬礼结束后，乔治王子对跟一直陪伴约翰的保姆拉拉说道：“我想，他是我们之中唯一能够做自己的人。”

乔治王子这句话，也算是对约翰王子短短一生最精辟的盖棺定论。作为英国王室的一名成员，在20世纪最初的二十年里，日子可并不好过。从国家体制上来看，英国王室已经彻底成为礼仪性、精神性的存在，国家的大政方针全由内阁定夺，英王对于内阁决议只有签字的权力——“就算把英王的死刑判决书送到他面前，他也得签字”，可一旦政治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王室又很容易背黑锅。在艰难时世中让全英国的纳税人们都同意耗费巨资供养一个王室也不容易，他们得竭力扮演好自己在国家体制和公众面前的角色。

当然，作为BBC出品的两集180分钟的电视电影，《失落的王子》不会刻意的抹黑王室，编剧、导演波利亚科夫曾为BBC创作过不少电视电影作品，他的英伦趣味也在此一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淡雅、哀伤的视听风格贯穿始终。约翰王子患有癫痫病和自闭症，智力发育迟缓，因此他被王室长期隐藏了起来，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约翰王子开始在伍德农场里隐居生活，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里，直到1919年病发逝世。而他的档案也长期被王室刻意保密，直到这些年才被公开——本剧以《失落的王子》来命名，名副其实，而这位约翰王子乃是现任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亲叔叔。

约翰王子的命运就像当时英国王室的一个隐喻，孤独的处境让王室处处如履薄冰。英国王室跟欧洲许多君主都沾亲带故，约翰王子幼时就对他的俄国表亲——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其儿女、以及德国表亲——末代德皇威廉二世印象深刻，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过程中，这两个皇室都被推翻了。尤其是沙皇一家九口都被布尔什维克枪杀灭门（有史料显示是列宁亲自下达命令），给了英国王室巨大的心理冲击。此前沙皇还提出过前往英国流亡避难的请求，但被英国王室拒绝了——这也成为乔治五世沉重的心结。

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和德国成为死敌，又让英国王室在民众心目中背上了污名——甚至有英国军官对着他们大喊，声称王室与德国勾结：英国王室在历史上几乎与欧洲各君主家族都有通婚，而且与德国渊源颇深，虽然早就各自为政数百年，但乔治五世当时的姓氏还是源自德国，这让英国民众义愤难平，以至于王室最后不得不主动更改姓氏、改朝换代——从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变成了温莎王朝。对于乔治五世来说，这一在压力下的区服显然很难让他接受，但又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患病的约翰王子倒是有机会置身于政治漩涡的事外，但通过他的眼睛，一幕幕王室的政治活剧被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祖父爱德华七世生性暴躁，反而是童言无忌的约翰让他大笑释怀，但在皇爷爷去世后父亲的加冕礼上，约翰王子却不得参加——他甚至在自己发病前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才能倒在地上抽搐痉挛（不能丢王室的面子）；约翰王子因患病弱智而无拘无束，这跟乔治王子在军校接受的严苛教育和被父王的呵斥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子的身份让约翰有了锦衣玉食和良好的照顾，但亲情的缺失又让他短短的一生中饱尝孤独之苦——甚至在远足时偶遇母后才能促成母子俩的一次相逢。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在亡国之时，曾对着女儿长平公主长叹一声“汝何故生我家”，然后斩断了女儿的左臂；然而，接替崇祯坐了天下的顺治皇帝，却又留下了“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的诗句，绝尘缘而去。

可怜英伦小约翰，奈何生在帝王家？

（刊载于《文艺风象》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