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茫然于，漆黑夜半

一、 夜阑人静处，响起了一厥幽幽的Saxophome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是我少女时代看过的旧港剧，如今重看，还是觉得很喜欢。以六十年代香港为背景的港剧有一种旧时代特有的美，家常平实的温暖，歌星明星亦不过是平常人家，争吵笑闹、悲欢离合都有着人世间的烟火气。 姚小蝶穿的那些连衣裙，方领口，小腰身，短短A字裙摆，正是我少女时代的流行款，不知是否怀旧的缘故，现在看起来每一件都是那么好看。有一条无袖碎花的裙子，那花式同我当年买给我妈妈的那块旗袍料子一模一样——那是九十年代末，上海还流行买料子做衣服，我在沈大祥买了一幅麻纱料子给妈妈，妈妈自己裁剪，做了一件长旗袍，穿起来十分好看。 姚小蝶和家豪初次见面穿的那条白裙，短袖，小翻领，胸前三颗扣子——我十几岁时也有过一条类似的。那时候嫌它太朴素，现在看来却觉得真是好，简洁大方，有学生气的活泼。 那条方领口的白裙看似简单，然而高腰线的设计，在今天看来都很有时尚感。 邓萃雯当年全不是如妃的气势，圆脸圆眼翘唇，天真地瞪着眼，是俏丽乖巧的少女。我一直喜欢邓萃雯，尤其喜爱她演姚小蝶的扮相. 当年看的时候觉得金露露很漂亮，现在再看才发现她颧骨有点高，脸盘子有点大，双眼皮有明显的人工痕迹——然而四人之中金露露仍然是最符合我的审美，我喜欢这种高挑艳丽型的。 其实万绮雯应该是最漂亮，小小面孔精致秀气，然而蓝凤萍是怯生生的小家碧玉，眉宇间怀忧含愁——楚楚可怜的气质不合我的喜好。 商天娥最令我吃惊的是她当年居然演过美女阿珂，还和张国荣配戏《侬本多情》——我觉得她实在是不怎么美。 这是我当年第一次看江华的戏，觉得他长得像黄日华，然而气质阴沉沉的，很不喜欢他。后来看了不少他的戏，《银狐》里的大少爷，《寻秦记》里的嫪毐，《九五之尊》里穿越到现代的康熙……真要说起来，江华也算是长得好了，然而总是不大喜欢他，觉得他即便笑也笑得沉沉的，城府极深的样子。 当年看的时候只记得最后沈家豪莫名其妙就没了音信，叫姚小蝶白白等了那么多年，最后才知他在异国照顾一个残疾的女人——也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结局叫我越发不喜沈家豪，觉得姚小蝶真是痴心错付——然而这次重看，看到沈家豪为了朋友倾囊，看到沈家豪明知小蝶误会他还是一次次帮她，才觉得沈家豪人品还是好的，不枉小蝶爱他一场。 年纪小的时候，觉得爱最重要，现在觉得人品比爱更重要。被人品差的男人爱上是一场悲剧。而人品好有操守的男人，不管他的爱还在不在，至少爱过他这件事，不会令我觉得羞愧。 DONNY一看就是个小白脸的样子，我当年看的时候，顶顶不喜欢的就是他。觉得他浮滑没担当，觉得蓝凤萍识人不清，所托非人。然而这次看到蓝凤萍父亲死的时候DONNY赶到医院，对她拥抱安慰，她和妈妈被大妈赶出，他替她们找住处，借了钱照顾她们——原来至少，他曾给过她温暖支持。 其实在当时，她也并无更好选择。 蓝凤萍的悲剧，是命中注定。 仙姐跟着姚小蝶的爸爸颇为受气，——明明待小蝶视如己出，却一直被小蝶奶奶各种嫌弃针对，小蝶爸爸貌似也无甚担当，从不肯替她出头，连名分也不肯给她。然而旧时代传统的不平转化在旧港剧里，即便吵闹也带点质朴的厚道，觉得是可以不用计较的——很容易便消了气，一家人还是乐融融的一家人。 二、陌上少年谁家足风流 露露一开始总是穿修身针织衫配一条半长不短的半身裙，裙子束在衣衫外——是当年时兴的穿法，奥黛丽赫本式的。露露身材高挑，这样的打扮并不适宜，有种不协调感。第十集之后露露开始穿大摆伞裙，也是中长裙，但是裙撑一撑，简洁又华丽，十分好看。 伞裙是我顶喜欢的装扮，至经典的当然是郝思嘉小姐的那条绿碎花大裙子。露露的伞裙是郝思嘉的缩小版，亦是一样的好看，有一条长袖米色的，半透明袖子镶满珠片，裙身是塔夫绸和轻纱一层层——女孩子穿起这样的裙子，定会有种矜然的华美。 然而露露是这样的美貌又这样的无脑，大说大笑，手舞足蹈，毫无姿态。直白白地对阿华说：你是声哥的头马，真个好威，我同你一起，都觉得好威好开心——想要做个媚笑，其实是十分搞笑。 一个人在那里又说又笑兴高采烈地讲了整整两个钟，对面的阿华一脸无奈困意——我为他脑补台词：这么靓却这么二，点解啊…… 露露真个是二得可爱。 小蝶对家豪完全是小女生的做派：所有人都知她喜欢家豪，她还偏在那里死撑——小女孩脸皮嫩，喜欢了人又不肯认，偏偏遇到的还是个高段位的，搞来搞去，只搞得自己天天在那里生气。 家豪应酬阔太太，她见了心里生气，生气又不说，只对着家豪赌气，不肯去吃夜宵。她生气，家豪却不气，施施然自己走了，留下她更是气的要死。隔天她仍是气，拿歌谱退还给他，他收起歌谱，又顾自走了。 他明知她误会，却不肯解释，淡定得来去自如。非要等到她从DONNY口中得知真相，按捺不住问他为何不解释，他才对她说：若是知他为人的，不必他解释；若是不知他为人的，他又何必解释？ 家豪这一番话，说得是有型有格——有性格有格调有原则。然而一个人能够这样刚硬淡定有性格，也不过是未曾真正动心。 他若真喜欢她，怎舍得看她这样生气难过，连一句解释都不肯？ 而她得了他这一番话，得了他骑车送她一回，得了他一张歌谱——便以为他待她不同，又欢喜起来。 他待她，确是另眼相看，与众不同。然而这不同，并不是因他有多喜欢她，而是因他知她喜欢他。 单纯可爱的女孩儿这样真心真意地喜欢自己，单是为这份知遇之恩，他也不能不心软。 爱恋若是一场赌局，小蝶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要输。 然而春日杏花，陌上少年，必是要这样倾尽全力不计得失地爱一场，才不辜负这青春华年。 原先觉得蓝凤萍的悲剧是命定，看到这里却觉得完全是她自身的选择。她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声哥有权有势有型有款有诚意有气度——她偏不要，只看中一个DONNY。 DONNY和声哥相比，实是云泥之别，倒不是因为DONNY没钱，DONNY若能像家豪肯上进有担当，就算穷一点，凤萍死心塌地也算值得。然而DONNY嗜赌。不仅心胸狭窄，还胆小如鼠——当着声哥的面，凤萍一番拒绝的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DONNY却吓得手都抖，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真不知凤萍为何能忍耐这样不似男人的男人。 声哥那句话问得好：一个男人，除了爱你对你好之外，总得有点其他的吧？ 然而凤萍说，她要求低，只要他爱她对她好，她就满足了，物质上的不足，她愿意和他一起努力。 我年纪小的时候，也曾有凤萍那么天真，觉得只要对方爱我对我好，其他都不重要，没钱可以一起赚，一起努力。 年少的时候真是要求低。不懂得重要的不仅仅是爱和钱，还有人品、操守、涵养、能力…… 不过蓝凤萍若真的跟了声哥，以她的性格，也不一定就真能幸福。她在畸形家庭中长大，情感需求特别强烈，DONNY爱她紧张她重视她，正好满足了她的需求。声哥比较沉默，在感情表达上比较含蓄，不像DONNY能够做小伏低甜言蜜语。 从这点上来说，蓝凤萍选择DONNY，也算是求仁得仁的一种。 三、想起你，茫然于，漆黑夜半 沈家豪真是暧昧高手。 陪小蝶走场，替小蝶挡酒，送小蝶回家。样样都做到足，却死不肯松口说一句喜欢。 “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因为传统。从传统来讲，我要是不帮你，保叔啊你的姐妹啊你的家人啊，都会要骂我的嘛。” 还有比这更牵强的理由么？然而小蝶已是心花怒放。 光说不做，自然不是真爱，然而光做不说呢？ 有些男人光做不说是因为腼腆，不够勇气，只敢默默付出。不过家豪那洞悉一切的笑容，尽在掌握的淡定——他不承认，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承认。 费心研究他是否有真心并无意义，能够暧昧的，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分半分真心。 没有那么一分半分真心，两分三分真好，谁会在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情况下，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他？ DONNY和富婆的那一段看的我很乐，DONNY那个委委屈屈为钱牺牲的纠结样子，简直像个被有钱男人逼奸的柔弱少女。 “我想问你借点钱。”“没问题，不过要怎么偿还，你知道的。” 洪太太有够犀利，把男人当玩物的姿态做得十足十。 女人要是钱债肉偿，就算心里不情愿，技术上倒是简单——躺下就行。DONNY钱债肉偿，可是要实打实出力的，他这么委屈不情愿的样子——哎呀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声哥真是有型，望着凤萍的样子真是深情，看得我恨不得穿越过去附身凤萍替她飞甩DONNY与声哥成其好事…… 凤萍寻死，是声哥救她；DONNY挨揍，是声哥解围；最后DONNY欠下的巨额赌债，都是声哥替他们还的债。声哥对凤萍，可算是真爱来的。 不过呢，没追到手、没真正相处过、没经过时间考验的感情，就好像沙堡，再真再美，底子还是虚的。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费尔明娜对佛罗伦蒂诺整整大半年的热烈爱情，抵不过一次偶然的回眸——人们爱得最热烈的，往往是他（她）心目中自行营造的幻象。 单恋得越痴情，越长久，幻灭起来越迅速，越冷酷。 从这个角度来说，凤萍死心塌地地跟着DONNY，对她而言，也许倒是正确选择。 小蝶去了电视台唱歌，家豪得了时代曲最佳作曲奖，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家豪头一次揽着小蝶——这也许，是他们最好的，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快乐都是因他，他更多的却是为那个奖。她笑吟吟，满心里都是他，他的心却一早已飞出去——他遥望的，是他那终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的理想。 他和师父师兄弟们喝酒庆贺，满面笑容，我想，这才是他真正快乐的时刻。 家豪有理想有能力，品格高尚，对小蝶也不算不好。只不过，在他心里，小蝶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不是他的错，更不是她的，真要说起来，大概也只能怪缘分不够。 小蝶搬到家豪楼上，一天三次地借故去找家豪，邀请他烛光晚餐，又邀他天台共坐——小蝶倒真的是又纯又真，不扭捏不矫情，追家豪追得大方真挚，又不乏小儿女情怀，肯体谅肯迁就好满足，实在是理想的女朋友。 不由得家豪不心软。 在这段感情里，小蝶是尽了力了。可惜，家豪从头至尾，并未真正爱上她。 动心当然是动心的。喜欢也的确是真喜欢的。然而这点喜欢，抵不过身份的落差，抵不过他的自尊自卑，抵不过理想的重要。 当年看的时候年纪小，觉得家豪无情，现在却完全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在当时当地，他必须要做出取舍。 他做出了理性的选择。 家豪这一走，和小蝶半生未见，于他是憾恨；他若不走，则一定会后悔。 四、婉碧的智慧 婉碧和霍耀祖的故事，原本很有悲剧性的危险。 多的是类似的故事：同是苦出身，她千辛万苦，赚钱供他上学；他靠着她的资助，完成学业，前途大好—— 然后呢？ 其实，已经没有然后了。 他们已各行各路。他资质越出色，潜力越大，走得越快——便也离她越远。他远远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结局已经注定。区别不过是，分手的姿态是否能好看一点。 姿态最难看的，莫过于秦香莲和陈世美。一个要甩脱，一个要死缠，最后终于兵刃相见，生死相搏。 世人都道陈世美忘恩负义。不忘恩负义、重情重义的男人——那就是霍耀祖了。霍耀祖对婉碧，人前坚定维护，人后温柔呵护——是，他要报答她，他绝不弃她，他重情重义有担当肯负责，可是，他不爱她了。 爱不是道义，也不是责任。爱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霍耀祖很好运，因为他遇到的不是秦香莲，而是婉碧。 婉碧是个聪明人。 女人在情场上最大的聪明，就是要知道何时该退场。她退得及时，叫他松一口气之余，尚能留得些许情分。 婉碧更聪明的地方，是她的独立性。在男人身上找生活不过是她的生存方式，从她的内心来说，她并不依赖，也不希冀于某个男人。她供霍耀祖上学，并没指望回报——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 她当年为他的付出，是出于爱。到的后来，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和她的不同，清楚地明白到这段感情无以为继，于是她干脆利落地离开。 很少有人能做到婉碧这样。通常秦香莲们比较多——爱与投资夹杂不清，收不到回报就不甘不忿。男性中此类人更多，分手后算账的泼硫酸的杀人的——有人用一个经济术语来形容婚恋中的投入付出：沉没成本。 也许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在是经济时代。 不过我总觉得婉碧那样不计得失的做法更洒脱豁达，是高贵的情操。 亦是一种智慧。一种尊严。 我要你与我一起，是因你爱我，而非——此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我要你与我一起，是因你同我在一起快乐幸福，而非勉为其难的牺牲。 两个人在一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我也觉得——不必了。 免得到时候来一句：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