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爱

 影片最重要透露的讯息：对一种无法把握的爱的绝望。

 黑白的镜头，胶片影片。就自然地透露出压抑的味道，刚开始影片的女主自白式的语言，文学性很强。战后人们死伤、残疾、失去生存生育力量的幻灭感。让我联想到了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他诗歌的意象和影片里的潮湿、阴暗、丑陋、残缺的战后境况很相似。又好像艾略特的《荒原》，二次战争之后，人们的荒芜、迷茫、无助、无力的感觉在时间的催促下边回忆边遗忘。

  影片中的一些台词恰好可以说明她那矛盾的心理。她：“我都看见了，都看见了。” ：“比方说医院，我看见了。我的确看见了。广岛有一家医院， 我怎么能看不见它呢？”他：“你没有看见广岛的医院，你在广岛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我到博物馆去过四次……”
 
   他；“广岛的什么博物馆？” 她：“我到广岛的博物馆去过四次。看见人们在里面徘徊。他们若有所思地在照片和复制品之间徘徊，想要找到什么别的东西。在解说牌之间徘徊，想要找到什么别的东西。”
“我到广岛博物馆去过四次。我看着那些人们，我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看着那些铁块、烧焦的、破碎的，象肌肉一样脆弱的铁块。
   
   我看见一大堆瓶盖子：谁能料到会看见这个？人类的皮肤在飘浮，生命在延续，还在痛苦中挣扎。石头。烧焦的石头。粉碎的石头。不知是谁一缕缕头发，广岛妇女睡醒一觉，发现头发全脱发了。在和平广场我感到热极了。足足有一万度。我知道有一万度，和平广场上阳光的温度。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地上的草，就别提了……” 他：“你在广岛什么样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仅仅是一般的对话。有一种无限的张力在里面，让你思考很多。因为其中的哲思，其中的反思。我有点喜欢这样的对话，仿佛舞台剧一样，不会让电源很俗气。有一种原始的真诚的对话在里面，这是严肃的，也是在深夜里的真挚。早晨，人们穿着各种衣服，掩盖自己。晚上，人们脱去衣服，说出了真话。

  女人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冷漠。博物馆的镜头。同样眩目的灯光，
和医院的灯光一样令人讨厌。各种解说牌，原子弹爆炸后的物证，按比例缩小的模型，钢铁碎片、人皮、烧焦的头发，石蜡模型等等。

她：“复制品做得尽可能地逼真。
影片拍得尽可能地逼真。
幻景做得这样逼真，让游览的人看了都哭了。
一个人总是可以嘲笑别人的，但说真的，一个旅游者除了
哭泣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我总是为广岛的命运哭泣。总是为它哭泣。”
（一个广岛被炸之后的照片的全景镜头，一个与世上其他沙漠绝无
共同之处的“新沙漠。”）
他说：“不要哭，你为什么要哭呢？”
（空空荡荡的和平广场，眩目的阳光使人想起原子弹夺目的光茫。一九四五年八
月六日以后拍摄的新闻片，蚂蚁和蚯蚓从地里钻了出来。这里插进去一些肩膀的镜头。
又传来女人的声音，近乎疯狂的声音，而后面的一连串镜头也是近乎疯狂的。）
她：“我看了新闻片。
第二天，历史就是这样写的，不是我杜撰的，第二天，有
些动物又从灰烬中，从地里很深的地方钻出来了。
人们拍下了狗的照片。
留作永久记录。
我看见它们了。
我看了新闻片。
我看见它们了。
我看第一天的情景。
第二天的情景。
第三天的情景。”
他（打断她）：“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狗。人群。儿童。受伤的人。烧伤的儿童在尖声叫喊）
她：“……还有，在第十五天。
广岛开满了鲜花。到处盛开着矢车菊和唐葛蒲。早晨，开
的牵牛花和白天开的百合花生机勃勃地从灰烬中钻出来，
在此之前，还没听说过花有这么大的生命力。
我没有编造任何东西。”
他：“全都是你瞎编的。”
她：“我没有瞎编。”
就象在恋爱的时候产生的一种幻觉，一种永远不会忘记的幻觉，
我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我永远不会忘记广岛。
就象在恋爱的时候一样......”
（正在准备用手术镊子把一只眼睛取出来更多的新闻镜头。）
"......我也看到活下来的人和那些当时在广岛妇女肚子
里的胎儿......''
（各式各样幸存者的镜头：一个美丽的孩子，他转过脸来，原来瞎了一只眼睛；
女孩子在镜子里看她烧伤的面孔；盲女用变了形的手在弹奏着齐特拉琴；母亲在她垂死
的孩子身边祈祷；一个好几年不能睡觉的男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每周一次别人把他的孩
子带来看他。）
"......我看到广岛暂时的幸存者以忍耐、纯朴和显而易见的温训态度使自己适应如此不公平的命运--就连平常极其富于想象力的人都无法想象的命运......”

  这些对话，看出了杜拉斯惊人的语言能力，把一种抽象的感情表达得让人心服口服。这里很多意识流的手法，不过她却增加一点形象的东西。
另外，她作品的思想内容，总是透露出一个女人的对感情细腻、敏感、脆弱的感触。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更因为她经历了战争。那个时代，都是迷惘的一代。这代人承受的苦难和压力，黑白的世界里呈现的对希望可望不可即的触摸。

 影片是男女两人的缠绕开始的，我被这个画面所迷惑。看不清他们的感情的迷离，这种依托情欲的成分似乎会少得多，更多的是心灵的依偎，他们的身体，没有办法离开彼此。否则他们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生存下去，有时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以至于许多人一离开这样的关系，就必须去死。

 我不得不称这是一种病态的依靠。女人根本无法忘记他的初恋情人，在二战的时候，直到她到了中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还是回忆他。幸运的是，又令她遗憾的是。她居然开始要忘记那个在青春岁月里相爱的男人，她曾经为他发疯，为他堕落人生。没有停止的寻找啊...

   我以为，女人对战争是厌恶极了。她来到广岛拍摄有关和平的电影，她心中还是渴望那样和平又幸福的生活的。她对这种偶然的爱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在这么多年的痛苦里面和对死去男人的回忆里活，让她走出来，她又害怕陷入另一种感伤里。

  这恰恰说明，他们彼此的爱都是不健全的。他说，我的妻子很美，我是和妻子相处得很好的人；她说，我是和丈夫相处得很好的人。可是，他们说得是真话吗？他们都是没有健全爱的能力的人，在一方要离开的时候，另一方的惶恐和害怕，又渴望在稍纵即逝里有一点温存。可是，难道不知道每一分钟都在逝去吗？

 我可以想起的影片有《廊桥遗梦》，据说这部影片一出，美国的离婚率急剧上升，原来这个时代不会爱的人太多了。无论是曾经什么样的伤害，若没有被一一医治，注定，我们无法相爱。爱，不是那么简单，在情欲和意念之间，不单单是感觉，还有相爱的力量。这种力量，无法被大火熄灭，被大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