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之外》：心路之内

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电影，多数都是情节剧，故事、剧本、演员、导演每个要素都很突出，也都戏剧化，目的只是给观众看故事、娱乐。所以作为普通观众，想纯粹娱乐下，看那个时候的好莱坞电影是种享受。 黑色电影，有一个反主流的英雄，孤胆侦探，常离群索居，但是又精明能干，脑子聪明，身手又好，类似今天的蜘蛛侠、超人，以一己之力跟恶势力或同流合污或鱼死网破，大抵都正直可靠。不过他们没有什么特异的功能，虽超出常人但还是常人，给观众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缜密的头脑和矫健的身手，凭这个本事，在险恶社会里讨生活，每每死里逃生，成为落网之鱼，给观众一个念想。村上春树喜欢的雷蒙德·钱德勒就写这一类侦探小说，而看看村上的主人公，虽不是侦探，性质却也差不多，单打独斗，主持正义，而又可以全身而退，羡煞读者。 而这些孤胆英雄的敌人，又常常设定为一位蛇蝎美女。这个比较耐人寻味。三四十年代的女性，还没有狂放到女权主义的地步，多半是围绕着男人讨生活，本该是温柔有余，泼辣不足。就像本片的女主人公，一开始我们都很同情她，听她对男主角侦探说的，开了4枪逃离了黑社会男友的魔爪是情非得已，甚至连从大佬那里拿走4万美元也是子虚乌有，纯粹是忍受不了跟这种人渣生活下去，属于精神的洁癖啊而饱受同情。 可偏要设定这样看起来温婉多情的女子为蛇蝎美人，恐怕是为了达到惊人的戏剧效果吧。故事内在的张力就在于，这个女主人公的角色性质一直在变，观众的注意点也一再被牵回到这个女人身上，而忽喜忽忧，忽疑忽明，简单点说，就是我们都被她忽悠来着，觉得她似好非好，而一再犯嘀咕，这种松紧带般的弹性效果恐怕正是编导想达到的。 电影一开始先来个倒叙，一个忍受不了黑社会男友而潜逃的美女和一位英雄救美的私家侦探，似乎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两人潜逃被发现后，美女趁两个男人扭打之际，打死跟踪的人逃走，而侦探偏又发现了她遗失的4万支票，说明他被这女人骗了。简明利落，一个可以拍一部电影的内容，只是本片大幕拉开前的一个引子，可见这电影含金量有多高。 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在于，我们总是和男主角一样，一再地肯相信这个女主角。虽然每一次峰回路转，都是露出底牌，如这4万美元的谎言，但还是一再被那天真的眼神、热诚的神态所诓骗。所以整出戏的隐性线索乃是对于一个女人的信任与否。而这信任更是起起落落，直到最后一刻，女人见侦探通报了警察，自己就要败露，于是先发制人打死侦探并咒骂他，我们才最终方觉出她真是恶到底。编导的妙处也在这里，敢于一再亮底牌，却也不怕你不再上钩，好像是一个螳螂捕蝉的游戏，反正他们是坐稳了的黄雀，只看你们出丑。整出戏正是被这样一根心理的绳索牢牢掌控，令观众看的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倍感纠结。 《漩涡之外》是作为一部早期优秀的公路片被载入影史的，但它与我们通常意义理解上的公路片却并不同。不是一直在路上所见所感，而是人物辗转几处，人生几经变幻。公路片意味着环境的改变，自然心理也会随之改变。而在这里，人物随着场景的改变，而一再改变人生，随遇而安。人们向往公路片，向往的也许就是那份自由自在。侦探职业的独立自在，以及跟情人浪迹天涯，情殇后隐居小镇的情节设计，倒也有几分公路片的狂放不羁，似乎可以满足人们所寄托于公路片的对于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如保罗·奥斯特的主人公，突然在某一天，丢下眼下的一切，隐遁入人海，过另一个自己的生活去也。 因为这种对于人生重来的渴慕，人们就没法放弃对公路片的向往。公路，遥遥通向远方，充满无限可能，遇到陌生的人和事，也许只有他们可以点燃你的生活，而生活里既没有这可能，只好在电影里过把瘾。说来说去，不过是做一场梦，梦在眼睛里，也在心里，所以若能把心路拍得丝丝入扣，应该是公路片成功的保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