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以艺术的名义同步现实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一路向北》：以艺术的名义同步现实
王小明导演是个勇敢的人，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什么问题，可是王小明说出来了：看哪，这就是我们的现实！他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片断里裁取了一小片，重新组合，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作品。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以“城建”的名义、没有人道地拆掉我们住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房子，也不管里面已经保存了我们几代人的感情，官商就是这么勾结在一起、圈占土地欺压百姓的。无处上学又不被纳入“体制”的孩子们，很多听起来“幸福无比”的政策其实绝大部分人是没有份儿的，但“幸福的他们”总是以为也代表了我们，这是典型的小部分代表了大部分。以许多冠冕堂皇不许反驳的理由胡乱收费搜刮百姓，我们交完税，再交费、再交乱收费，然后就是养着他们独占许多优势资源，教育、文化、山川、经济等等。人的尊严被一次次地践踏，还有这不许表达的不满。我们就是阿炳，他经过的事也是我们绝大部分人都经过的事，他走过的路，也是我们许多人都走过的，他的卑微、胆小、善良、无计可施的状态也正是我们很多人遇到许多事的状态，除了那个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且能做到的结果，这个艺术化手法的处理乐观得要命，如同开头“严肃声明”里说的该片“无任何现实意义”，这是一首一尾的两剂麻醉针吗？想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吗？是阿Q精神胜利法吗？还是为了突出所谓的电影艺术效果？
我觉得一部电影也许可以从两个层面来说，一个是想要表达什么，第二个是怎么表达，后者应该是涉及电影拍摄技术的问题，不太懂这个，不敢乱说，这里只说说我看到的第一个问题，王小明导演想要通过这个电影说些什么：
从人的麻木开始说吧，我们看到的是麻木，要分析的应该是麻木的原因。在强权和无理面前，麻木的不是阿炳这么一个孤例，而是我们很多人，并且也不是我们愿意麻木，而是不得不。比如说我们的房子被强拆了，我们没地方住，我们想和人说，这是我们老祖宗们留下来的房子啊，可是，权贵们不管，他们不管一个人有没有感情和爱憎，也不管一个人是否需要回忆，他们以为自己就代表了“集体”，于是，他们就以“集体”的名义为所欲为，出了事找个替罪羊担着，没有事时大家分脏。向哪去说呢？他们的每个部门都是相通的，是互相服务的，他们联合起来，只对最高政权负责。不麻木行吗？活着是首要的。
总是看见很多的报刊书籍上说到现代人的麻木，我有时候会想想这个问题，哪里有那么多的傻瓜喜欢做一个麻木不仁的人呢？喜欢被人随便欺负、践踏，有了不满也不知道发泄一下，没有的，表达想法和情绪是一个人的基本功能，看上去麻木，其实只是不得不麻木。
第二个我看到的就是同罪，这里的同罪可以分开说，一个是权贵内部的同罪，一个是全社会的同罪。权贵内部的同罪，就好象这个片子里的整个收费系统，他们依上一个为了收费而建立的什么条文，然后就开始收费，横征暴敛，你和这个系统里的一个螺丝钉说：你这个系统不合理，这个螺丝钉能回答的只是：这是我的职能。看看，他在尽职，他有错吗？没有。那么是什么错了呢？是这个系统建立之前就已经错了，是他们在潜意识里并不认为他们所统治的这些臣民们有反抗压迫和思考问题的权利。
全社会的同罪，在这个片子里表现出来的就是当阿炳为了公平而被人暴打时，一堆与己相关的人都是站着看的，他们估计也和阿炳一样，跑这里来交一些莫须有的费用，但没有人出手想帮，连说一句公道话都没有。这个“没有”内涵丰富，是一股很可怕很强大的力量，它里面包含了不敢、麻木、自私、冷漠，和人的被物化（当一个人不能通过思考来表示他自己时，他那一身肉和骨头和一般的物品有什么区别呢？）。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是，如果他们出手相帮，会是什么结果呢？我们都很清楚，我们这些个人只是一条鱼，而那张大大的网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冲破了这里的网，另外的网仍然会撒下来。所以，这里的同罪之罪，也许应该表述为先是有一个大罪，才有个人的小罪。
然后是没有出口的压抑。这个电影的最后，以让人觉得过于乐观的手法释放了前面一路积攒下来的压抑，这里分开说，先是在这个以命抵抗的情节里看到了导演对于社会现实中人的情绪的关注，这几年社会上有许多类似的拿命抵抗的事件，媒体曝光之后也许才稍有缓和，或者命已没了，而官员们则平调的平调、复出的复出，老百姓的命值什么呢？维护住这个强大的政权才是首要的任务，不管死上多少老百姓，反正还会再生出另一拨来，有什么关系呢？这前几十年不就是这么干的吗？维护住这个政权并从中渔利才是长久之计。
再就是事实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反抗勇气？我所看到的，整整两代人就是这么被压抑下来的，到我们这代人都已大部分不知道质问和反思了。也不是所有的人最后都能因为一颗螺丝钉的一点疏忽而突然有一个反抗的机会，或者哪怕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又有几个人愿意昧着良心“敲诈”那么一大笔钱呢？如果不是实在是被逼、被骗得无路可走，善良、老实的阿炳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几近疯狂的犯罪行为呢？忍受才是常态。这算醒悟过来了吗？醒悟过来就是把命放在那里敲诈上一笔钱？这是弱者的醒悟方式吗？是唯一的醒悟方式吗？他的醒又点醒了多少站在下边看的人呢 ？那些杀医者、杀小孩子的人，其实也是部分的阿炳。
这个电影的一些细节表现得很好。那个卖票的女孩子说的话，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请她的姨夫不要开除她，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我们身边的事情啊，只要一人有权，全家乃至全族受益，把自己的亲戚朋友都搞在一个利益链上，这也是目前社会腐化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人大于法。还有好婆。好婆的情节是有味道的，她一句话就说出了一个社会现象，自己的房子被拆了，也不告诉在英国念书的孩子。一个普通甚至贫困的单亲妈妈，就靠一个小卖部在供给孩子高昂的留学费用吗？这不禁让人想知道，她的孩子在国外到底有没有好好读书？她读的什么书？有什么理想？有没有记得母亲的贫困？有没有想过将来回来改善这种社会环境？还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好婆看上去不像个职业演员，但是，她比其他的人“演”得更好，当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脸上有一种很倔强、很复杂的表情，让人印象很深。还有许多类似的细节。
再就通过这部电影我再一次看到了“弱势”，弱势不止指人，像阿炳、孩子、没有钱权的人，弱势还指许多行为，比如说思考、尊严、反抗、文化、独立，等等这些社会行为。
我在网上也查了一下这部电影，看到有一句话说：“这部电影是演出来的吗？”这句话有些意思，我也有同感。我的问题是：这部电影是演绎出来的吗？它确实铺到了大面积的人，但它升华出了什么正能量呢？它当然不是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娱乐，它是一部很严肃的反映社会问题和人的问题的电影，是王小明导演精心思考、策划的杰作，只是我作为一名普通的观众，我想问题的角度不是去体谅导演的不容易，而是想从中得到些什么，那么，我看到的是同悲同叹同命运，可是，然后呢？
我们生在其中该怎么办呢？一个弱者，该如何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一个孩子，该如何享受自己上学的权利？一个生命，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回忆和情感？也许王小明会说，对，你的这诸多问题正是我这个电影的收获。
非常希望这个电影能在下一个国际大赛中获奖，没错，这个电影的一大不足是演员，演员演戏的痕迹非常重，但我觉得在这个电影中，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远远重要过演员本身的演技，在没有经费、没有演员的情况下，王小明导演关注弱势的独立之精神才是这部电影最强大的力量。
2012-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