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外的时代

              关老爷子站在戏班大院中央，面对懵懂的孩子们训话：“自打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有咱们京剧这么红火！你们算是赶上啦！”此刻，高墙之外，是苦难的芸芸众生，风雨飘摇的中国大地。
        20世纪初的中国，是梨园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京剧始于清朝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后与北京剧坛的昆曲等剧种经过五、六十年的融会，衍变成为京剧，兴盛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时有“国剧”之称。讲究用唱、念、做、打表现内心世界，不似之似的意象造型与传统绘画、诗学的美学法则如出一辙。当戏里虞姬悲唱着“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时，舞台四下空无一物，万千的兵马、英雄垂暮的悲哀，全部从虞姬流转的眉眼，轻抬的指尖中刹那流淌，弥漫全场。
        悲戚的绝唱仿佛也隐喻了动荡中的20世纪中国大地，梨园这方寸之地已不知道被汉兵略地了多少遍，坎坷的中国更难幸免，先是天国伟业的失落，礼乐理想的崩坏，再是民族尊严的丧失，铁蹄硝烟的蹂躏，最后是人民道德的压迫，群体意志的疯狂。
        故事里的人物面对命运，或是软弱妥协，或是奋力抗争，或是慷慨赴死，或是苟且偷生，但时代的影子是他们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用关老爷子浸透着中国处世哲学的说法：“人，总逃不过他的命。”一语道破了剧中人的悲哀，几千年来传统中国苍生百姓面对个人悲剧命运时，他们无法探求苦难的原因，无处追问不幸的来源，命运的解释是他们寻求内心平静的渴望与社会道德之不可碰触的重压下无奈的慰藉。程蝶衣如此，菊仙如此，尚小楼亦是如此。
        从被母亲抛弃，硬生生割去六指，到唱对《思凡》，被张公公蹂躏，程蝶衣一次次遭受着生理和心理的阉割，痛苦的完成了由“男儿郎”到“女娇娥”的转变，从那一刻开始，对程蝶衣而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是不能走出这样的困局，而是一旦走出，又将如何？尾声，程蝶衣最终又唱错了唱词“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多年的困顿解开，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在他手持宝剑刎向脖颈的那一刻，是否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推开戏班的森严的大门，大步地向外逃跑，他拼尽全力，惊奇于外面世界的光怪陆离，可却逃不开命运的归宿。
        陈凯歌说：“影片写的是两个京剧男演员与一个妓女的情感故事。这种情感延绵五十年，其中经历了中国社会的沧桑巨变，也经历了他们之间情感的巨变与命运的巨变。------由张国荣扮演的青衣演员程蝶衣，他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做梦的人。在他个人世界里，理想与现实、舞台与人生、男与女、真与幻、生与死的界限，统统被融合了，以至当他最后拔剑自刎时，我们仍然觉得在看一出美丽的戏剧。这个人物形象告诉我们什么叫迷恋。”
        迷恋是逃避命运不幸的鸦片，而死亡，只是时代巨轮下无力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