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者没有宗教
在一张《马太福音》的黑白海报上,圣.约翰正在深情的亲吻着耶稣的面庞。
在这个定格里,该神子的形象让人耳目一新 —— 不是“荣光万丈”,似乎也不足以“照耀万国的子民”。更不像宗教壁画上苦行者那样,呈现出瘦骨嶙峋的衰老和沧桑。恰恰相反,影片中的耶稣是相当的年轻的(演员只有19岁),很高、很消瘦,脸色苍白,轮廓深刻,眉眼都是浓郁的黑色,显得十分的忧郁,又十分的肃穆。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位圣.约翰的侧面轮廓,相当的酷似于帕索里尼,至于这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就说不清了。但是,这么一幅暧昧的静照会被选择出来,肯定不是一个巧合。很显然,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同性恋者,帕索里尼的这种自我表达和投射是明目张胆的。
据传闻,身为诗人帕索里尼是因为一个偶然,被《马太福音》的文字吸引,而决定拍一部诗意的宗教电影。但是,古老的《马太福音》实在是过于美的诗篇,最终,帕索里尼不无遗憾的感叹道:“在诗性上,影像是永远不可能达到原文的高度了!”
其实,就影像而言,我一直倾向于认为《马太福音》是影史上最为冷静和纯粹的宗教电影之一,除了德莱叶的《圣女贞德》,很少有能出其右者。甚至连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鲁伯廖夫》中的耶稣受难,一经比较,都显出了过多的温情。
究其根源,也许就如罗杰.艾伯特所说:“他由于不信上帝,于是不布道,不颂扬,不会刻意强调,或把故事感伤化、浪漫化,而只是尽力记录它。”
从这个层面来说,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也实在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导演。《马太福音》,从片名上就显示出了绝对的忠于原著。不需要台词本了,甚至不需要详尽的剧本,只需要带着一本总共二十八章的《新约.马太福音》,就够了。
因为,片中的对话是几乎完全的照搬了原本,没有修改半个字。而人物呢,大多数时候,他们穿着中古的粗布衣装,在广阔的空间中缓慢、无序的移动。镜头有时也会切换到角色茫然、无表情的面部,他们都是极为安静的、寡言的。
这些符号似的画面,碰撞出的或许正是帕氏理念中的“诗的电影”。他架起摄影机,在荒原上、在人的面孔前静静的凝视,任何解释都变得多余。当画面不足以表意的时候,字幕上就会很冷静的打出了一条条经上的原文(其实也就是故事情节)。同时,声轨上流泻出的是巴赫的《B小调弥撒》和《马太受难曲》,不激昂,却有点悲壮。
匪夷所思的是,正是这种不像是诚心在表达的表达,却实实在在的呈现出了一种异常神圣的感觉。耶稣带领着十二个门徒,没有神迹,只是在广袤荒地上的孤独的行走,当一群衣衫褴褛的信徒默默的涌上前去的时候,那种纯净、粗砺和原始的质感,让人一下子感动的想要落泪。
其实,帕索里尼对基督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信仰基础上的敬畏,我相信,他敬畏的更多的是有赤裸裸的美的概念。他心目中的耶稣和德里克.加曼的塞巴斯蒂安,其实并无不同,都是一个欲望或革命的象征。
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借用一个崇高的东西,一个最神圣的壳子来重现自己的理想国、乌托邦,同时再借此完成他现代主义的、极端写实的美学追求。除此之外,所谓的神,什么都不是。
作为一个路人皆知的无神论者,帕索里尼曾说过这么一番话,大概意思是,我是一个完全不信教的,但是我对信仰这种东西的本身很是怀念。然后他又说,“我信仰马克思,我信仰性,信仰自由,信仰革命,信仰美学,信仰极端的暴力与虐待,信仰一切我认为该信仰的事物。”
于是,他把他所有的信仰都灌注在了这样一部片子里,讽刺的是,唯独没有一样是关于宗教的,虽然在某些本质上,或许,这是一部真正的触摸到原初的、崇高的、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神性的作品。
完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