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所房子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所房子,有的金碧辉煌,有的倾圮败落,有的窗明几净,有的蛛网丛生。这所房子,就是每个人心中的家,也是每个人真正居住的地方。朱建军曾经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女人,居住在一尘不染的豪宅大院里,可是每天却禁不住一遍一遍地打扫屋子,不断地拂拭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尘埃。她一天要拖十几遍地板,家人受不了了,她自己也受不了了,遂找到心理治疗师究其根源。治疗师一看,她心里的房子是一间又狭窄又肮脏的破屋,地上堆满了虫鼠的尸体和腐败的垃圾杂物,简直无法踏入。无怪乎她天天勤力打扫,原来她打扫的,不是她宽敞明净的大屋,而是她心里的这所房子——这才是她每天躺卧的地方。
搭建一座心中的房子需要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多少美好的幸福的悲哀的辛酸的体验,多少旁人的参与,又需要这些旁人所倾注的多少感情的付出。对电影《唐山大地震》的剧中人来说,这所心中的房子是由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砖一瓦的搭建起来的:被抢走的冰棍,推搡之后的逃跑,酷暑中崭新的电风扇带来的第一丝凉爽,泡在水盆里的西红柿,天安门和长城图案的书包,闷热的篷车中的激情……漫长的时间里打下的每一个烙印,就这么一点一点摞成了每个人心中的家。
而摧毁这所房子,却只要一夜之间,确切说是短暂的23秒。当大地开始晃动,随着摇晃和倾倒的不只是地面上一切的建筑,还有人心里的那所小小的房子;地震摧毁的不仅仅是砖瓦钢筋混凝土,更是在瞬间把人们在心灵花园中辛苦搭建的家一座座夷为平地。
家是每天居住的地方,从此却也成了魂牵梦绕却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妈妈在祭日向亡魂告知新家的地址,一说就说了二十多年——是怕亡魂听不见记不住,不知往家赶,还是担心自己在梦中,在恍惚中,在一时半会,忽然就忘了,以为自己仍然躺卧在冰冷的废墟中,而过去的家纵然咫尺,却已天涯?女儿心目中的家,与其说是被地震给震没了,不如说是被妈妈一句话给淹没了。那三个字“救弟弟”,仿佛是晴天霹雳,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瞬间长大了,懂得了“什么叫牺牲”。当女儿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过,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呢喃“妈妈”而来的是彻底的黑暗,她心中的那一所充满爱与暖的房子,就这么沉入了无穷无尽的暗夜之中。然而仿佛是一种本能,就像狐死首丘,在之后的每一场噩梦中,她都回到了那一个家中,可是她已经身份模糊,就像游荡在街头的魂魄,再也没有人嗅得出她是谁。
人生在世,纷繁的路途中,会忘记许多事,有一件,却永远不会忘记,那就是回家。电影中救赎的过程,也就是回家的过程。不仅仅是现实层面的回家,也是心灵中真正的回归。我以为每一个人的一世,都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过程。从母腹的幽暗中我们出生,从死亡的暗昧中又回归到黑暗与无。从幼年的家里我们走出来,从成年的家中我们又不断地复制着最初的家的样子,在潜意识的庞大与灰暗的疆域中,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回家的路。人的天真是用整个生命来进行的天真,仿佛一头执拗的野兽,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即使那个家不那么美也不那么暖,即使那个家苦难重重而自己好不容易才逃将出来,可是闭上眼,风刀霜剑也是花好月圆,只要回到家中,再冷,涌出眼底的依旧是暖。
妈妈用32年守了一座废墟中的房子,夜夜怀抱着那天的雨水与血水入睡,用青春为燃油点亮了一盏灯塔,照亮了女儿的游魂回家的路。那一个深夜发生的一切,对母亲和女儿来说,不是记不得,而是忘不了——不忘,是一种固执,也是一种深情,是一种伤害,也是一种纪念。所有的游魂都是在人们的不忘中找到回家的路,而不忘,是所有生存着的人们唯一所能为他们做的。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