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你
在比赛开始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数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也不是紧张,也不是兴奋,仿佛心中已有一些即将见证历史的庄严预示,又隐隐感觉到一丝悲情主义的山雨欲来。 闹钟定在凌晨两点二十分,我在两点一刻的时候翻身而起。电视里卡纳瓦罗正拎着LV的箱子把大力神杯送上了球场,卡西利亚斯穿着绿色短裤红色外套,格外喜庆。 我想起十二年前的夏天,你在对尼日利亚那场比赛中的那脚垫射成为迄今为止西班牙历史上绝佳进球的第一名。我就在那个夏天,一眼瞬间,一眼万年。 比赛进行到80多分钟,被换上场的小法一个单刀球被斯特凯伦伯格扑出,有人问我,法布雷加斯怎么了?我说他刚剔了胡子,风阻小了,有点不适应。 四年前,西班牙败给法国,齐达内安慰地摸了摸你的头,十八岁的小法缩在你怀里痛哭流涕。四年过去,当年怯生生的小法已经留了一把魅惑的大胡子,卡西和伊娃分了手,现在的记者女友总是鬼魅般如影随形。四年里,你离开了,很多人变了,很多事变了,而时间继续。 四年前和我一起悲欢离合的人,如今已经海角天涯。决赛前,我问他,“如果有一样东西,你和我都很想要,但这东西世上只此一件,你肯不肯让给我?”他毫不犹豫的说,“给你。”我说,“那你的荷兰就不要跟我的西班牙争冠军了。”他笑着回我,“支持西班牙夺冠。” 荷兰落败的时候,他说他很难过,他说他跟身边那群落寞的荷兰球迷一起从片刻前还无比欢腾的酒吧慢慢离去,绝望写了满脸。 你看,爱屋及乌这件事,并不像说说的那么容易。 大家都有了新的精神寄托,西班牙的87一代在如今的世界足坛大放异彩,我却沉浸在你的世界里不愿离去。曾经在你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小法,如今已是西班牙中场一把尖刀;和你一起征战多年的普约尔,打入对德国队的制胜一球;你摘下队长袖标戴在他手臂上的卡西,如今捧起了大力神杯。 你看,大家都这么好,西班牙这么好,你好不好? 我曾经不喜欢托雷斯,因为他取代你成为西班牙新的金童。我曾经讨厌比利亚,因为他穿着你的战袍征战天下。我曾经憎恨阿拉贡内斯,因为他夺走了你代表国家队出场的最后机会。 我现在觉得,满脸雀斑的托雷斯也很俏皮可爱,傻傻的葫芦娃关键时候也能光芒四射,连阿拉贡内斯那个胖老头,我都能原谅了。 我以为你离去后,我会不再痴迷足球,可是你看,我是真的爱上它了,我越来越疯狂了,我因为你,有了一项真正的信仰了。 德西大战前,当了三天勒夫粉丝的同事叫嚣着要打败我牙。我不屑地说,我喜欢西班牙的时候,你还戴着红领巾。 你老得好快,三十五岁的小贝还常常带着三个儿子在好莱坞被街拍呢,五十岁的勒夫还穿着strenesse全世界扮酷呢,你却已经老到衬托得大胡子的卡西都青葱无比。 这也不能怪你,当年那个做不出数学题就会暴走的小胖妹,现在都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十二年,整整一个轮回。你见证了一个女生,从少年懵懂,到情窦初开、到坠入爱河、到悲欢离合、到苦痛分离、再到千帆过尽。她从开始学习抛物线就喜欢上了你,如今她连大学的微积分都统统忘记,可是她记得你。她从刚刚有一些异性审美就喜欢上了你,这么多年她曾经喜欢过的梁朝伟、古天乐、Jude Law 、Jake Gyllenhaal……在她心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你看,感情这件事,真是没有一点道理。 后来,她有了要好的男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篮球迷,可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月,皇马夺冠了;第一年,西班牙登上欧洲之巅了;第三年,捧得大力神杯了。他在寒冷的南非看了一场他并不在行的足球赛,他在终场哨吹响的时候拨通了越洋电话,他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一场比赛,他比赌球的人还要在意,因为他想她开心。 你看,爱屋及乌,有时候也可以很神奇。 以后,我会有自己的小孩,我会让他成为西班牙的球迷,我会教他什么叫艺术、什么叫华丽、什么叫浪漫主义。我会告诉他,这支所向披靡的队伍,曾经有一个队长,他的名字,写在妈妈的心里。 你看,我就是这么傻,傻到痴心不改,傻到矢志不渝。 小白进球后,卡西在门前用大大的手套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在天边泛白的东八区红了眼眶。僵持了两个小时的比赛,在最后五分钟石破天惊。西班牙的比赛就像一场斗牛舞,在漫长的撩拨和厮杀后,一剑封喉。 有人问我,你痴迷一项你从来没有从事过的运动,有乐趣吗?你挚爱一支不是来自你祖国的球队,有热情吗?你向往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有意义吗? 他们怎么会懂。这就像爱一个人,爱得艰苦卓绝、爱得旷古蛮荒,到最后爱与不爱,为什么而爱,在漫长的岁月里都没有了分别。 当遥远的南非进入冬日子夜,当西班牙队员穿上绣有一星的冠军队服,当足球城狂欢成一片红色的海洋,我突然想起海子的诗: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