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臣荣军，薛定谔式的醉鬼

一个人在俄国乱转那阵，曾见到两具醉倒过去的活死人，或许就是死人，谁知道呢？或许捏着伏特加倒下的当事人也不知道。在文学想象中，俄国醉鬼总是在冰天雪地中追问着上帝是否存在，然后倒下。

一次，是在金环城市弗拉基米尔，圣母升天大教堂前的草坪上躺着一坨躯体，一动不动。老妇人惊起的鸽子没能打扰他，上前观望的修士也没能唤起他。草坪前端，是东正教圣像画集大成者安德烈.卢布廖夫的青铜塑像，手握画笔的他，在画卷上追问宗教的灵魂。

另一次，是在圣彼得堡，下雨天，某个泥泞的小巷中央躺着一具盖着帆布的身体，没有喘息。雨雾中看不到别人，我心想着这是不是黑帮火拼受害者，紧张地快步离开，同时瞥见他的右手并没被帆布覆盖，又或许只是醉死过去？巷子北侧，是小说《罪与罚》中年轻学生杀死老太太的那栋楼，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看着这里，在纸张上追问人类的灵魂。

电影《战争幸存者》（Zhivoy）里，车臣归来的伤残士兵基尔，拖着假肢和伏特加，在公路上，被企图拦下的汽车撞飞。醒来后，见到殉国的战友尼基什和伊格尔，带着两具冤魂，回到家乡又来到莫斯科。路上的醉鬼、基尔的未婚妻、莫斯科的民谣歌手，似乎和基尔一样，能“见鬼”。

与战争无关的人们，问着杀人是什么感觉；坚守两年的未婚妻，不知道接下来该跟基尔怎么过；哭哭啼啼的妈妈，不想再让儿子离开一步；完好无缺幸存下来的战友，在觥筹间与他寻思着为什么而战；刻薄地嘲讽基尔的少校，甚至倒霉地惨死于他的马刀下。

对随时烈酒相伴的荣军基尔而言，尼基什和伊格尔或许不过是来酒里陪他的朋友。和一切后悔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的电影角色一样（《阿甘正传》的丹中尉、《生于七月四日》的朗），他们的余生，他们要追问的战争意义、精神灵魂，应该都在酒精里。

迷醉的酒鬼，就像能量飘忽不定的薛定谔之猫，可能死了，可能活着。于是，基尔的经历，最终将一个颓废而哲学的故事，发展成一部悬疑片。基尔的鬼战友不见了，好心的教士，将基尔带到他们墓地……又一场车祸后，教士在基尔墓前送灵。原来，基尔没晚战友多久，也一道归西了，他以为自己能看到死魂灵，其实自己早已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样最终揭示主角身份的电影，从《第六感》到《小岛惊魂》，早就没什么稀奇了。但通过战场归来的军人视角，就聪明地跳出悬疑恐怖片的娱乐套路，而成为追问和反战的力作。《战争幸存者》通篇时间里，主角基尔都体现着一种旺盛的经历，恶狠狠的表情、一瘸一拐又目光坚毅，不想去实现什么，却反倒像非得去弄妥什么后事。

原来，即便是这种斗志昂扬的清醒，都只不过是在传统俄国男人的醉生梦死甚至早已醉死过去的世界之中。

p.s. 基尔搭教士汽车，驶出莫斯科时，车里放着的viktor tsoy的那首歌，也曾是我搭车回到莫斯科时放着的歌。当时手里拿着小说《萨尼卡》的我，内心已然升腾起一个小剧场，一样关于宁为玉碎的俄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