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少数:从《卡多什》说起
居然没有人评论这部电影，那就贴一下旧文吧…… -------------华丽丽的分割线----------------------------- 一、《卡多什》 做爱之前要进行长而罗嗦的祈祷，不孕是上帝的惩罚，宗教不同则不能通婚，街车的高音喇叭日夜灌输教义……不要说这一切是极权的专利，宗教从来都是政治最好的搭档。当宗教成为形式上的习惯，信仰的意义早已经被遗忘，宗教不可避免地成为意识形态标志，成为统治工具。从信仰变成宗教的那一天起，从它开始统一众人思想的时候，就注定成为极权。武力上的控制永远没有精神上的控制来得有力和彻底。当精神上有了一位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威，什么思考都不需要了，只要归结到神的意旨，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人自出生之日起，便失去信仰的自由。这种捆绑下的女人，繁衍下一代的使命成为其生存的最主要意义，她还能做什么？作为一个“人”，作为有自主意识的人，她的自主意识被“神”的意旨删除掉了。被宗教扼杀了爱情的两个女人，毋宁逃或者无言地死，也不愿屈服。而男人，没有一个表现出足够的勇气和反抗精神，不是愚昧便是怯懦，软弱地受制于教义。在沉默中没有能够爆发，于是只能湮没。《卡多什》以缓慢的节奏，阴郁的色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积重难返的宗教社会，道出又一部女人的无奈故事，其意义却在女人之外。 二、王金凤 看《卡多什》当天，凤凰卫视陈鲁豫访谈王金凤，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民日报社记者。她的经历从侧面反映出一段历史。看到以下的情节，在会心一笑中，不无苦涩：对正在飞行的飞机发送指令之前要念毛主席语录；被打成右派，夫妻必须离婚；离婚不够，一方必须另行结婚；结婚不够，还要生小孩。王金凤出狱以后，作为航校副校长的“前”夫去看她，必须请示到空军党委，必须现任妻子同意才能去。但他们没有选择沉默，爱情最终战胜了权力，两个人决然毅然又走到了一起。只是可怜了那位替她丈夫生了小孩又被抛弃的后任妻子，她有什么过错？ 三、沉默的少数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说，很多人在公开场合不说话，私下里妙语连珠。当然私下里妙语连珠也有前提，对信不过的人不说，对信得过的人说。我明白那不发表意见的原因，然而在私下里，也不见得有妙语连珠的机会和能力。比如在单位，我是不愿将公开场合的话语来思维的人，可是到了私底下，人们居然还都是一脸肃然，讨论工作该如何进行，颂扬领导如何辛苦，政策是如何前瞻……我实在无话可说。 这样的话语圈呆久了，活着实在无甚乐趣，逐渐连正常的话语能力也丧失了。因为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前两年间我曾经一度几乎丧失表达沟通能力，终日如丧考妣，以至于北京来出差的同学不相信见到的是我。任何事情都有原因，我仔细地想，为什么大家私下里还用公开场合的话语说着索然无味的话，把它变成第二公开场合。想来想去，要不就是已然天下大同，皆为该话语圈成功改造；要不就是别有心机，对任何话语对象都不信任，这依然说明话语圈毒害之深。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是唯一大家不信任的人，但凡有我在的场所，必定成为第二公共场合。假设这种情况为真，再仔细分析，就更为复杂。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既然不愿意将公开场合的话语来思维，我在单位也当然是不吃香的人，属于干活多拿钱少的命苦人，应该不会被大家怀疑为卧底。但是世事无绝对，说不定在他人看来，这种人更为有卧底嫌疑。古龙小说大家都看多了，谁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反过来也一样。我不惮于设想自己处于最坏的境地，不过我还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信心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话语圈的荼毒，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深受其害。学生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部门、各种级别分三六九等。经常深夜在某张床上的小帘子后面、走廊的阴暗角落、厕所门边，听到类似的对话：某某最近又升了，与某某只差半级；此次升迁，谁谁肯定会当学生会主席；谁谁脾气太冲，平日和老师关系不好，肯定要下台…… 至于为了上研、毕业分配——上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各种手段无不用其极，该怎么做大家都心知肚明，仿佛天生本能。 现在的时代不鼓励沉默。我们毕业的时候，盛行“推销自我”理论，你越吹的天花乱坠，单位就越是欣赏。有当官的在的公开场合，你不说话、不说“中听”的话、不喝酒就会被目为怪人，不合群，不成熟，不懂事，就没有“前途”，连沉默的权利于是都被剥夺了。哪个地方，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最吃苦，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的老板都公开这么说了。所以你就要发言，你就得用符合话语圈游戏规则的话语来发言。至于媒体，不说也罢。我们天天都在媒体的包围中，我们所知道的世界每个角落的事情，都由媒体传播给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但是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要你开口，必定参与某种话语圈，而且必须以符合你利益的那一个。《罗生门》已经作为一个经典被我们引用烂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愿意沉默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但是这种打破沉默的目的似乎与王小波的初衷并不谋和，和王金凤们的反抗也不同，因为我们面对的不是具体人物和事物，我们面对的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我又在想，也许其实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空间，或大或小，只对自己说，只有自己知道。在胡说八道的外在之下，这是最真实的自己，什么话语都无所谓，自由自在。但是我对我们思维所使用的语言也表示怀疑。再往前追溯，我们一出生就被各种话语包围，我们成长的过程，是一个受各种话语熏陶的过程。所有人都跟你说，TA说的话是正确的。只有一种话语的时候，当然我们没有自由；但是当有很多种话语的时候，我们又以什么来判断，哪种话语是正确的、是真理？无论宗教信仰，理性或感性，我们只能说，我选择了某一种标准，然后我让自己相信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我只是让自己相信它是对的。或者，象《麦田守望者》里霍尔德曾经设想的，离家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装作又聋又哑，什么混帐废话都不必说。 2002年12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