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信仰无涉，与人性相关

    阿尔莫多瓦及卡洛斯·绍拉这样的导演的电影看多了，总觉得西班牙的电影充满了色彩与激情，而对现实少了一份写实的描摩，对历史少了些许深刻的反思。Helena Taberna的这部电影《好消息》，给了我们一个关于西班牙电影的新鲜感受。这部电影写的是西班牙内战，从一个天主教神父的角度，审视了西班牙一个小镇社会主义政党到长枪党的政权轮替，到最后佛朗哥政权的确立的那段血腥的历史。
    整部影片应该说是相当写实的，对于历史的审视也是比较冷静的，西班牙惯有的激情隐匿到内心之中，浓烈而有象征意味的色彩让位于如古典油画般的精致画面，叙事也很流畅，整个电影的可看性还是相当强的。但这部电影导演所失就在于，她站在了左翼的立场上，对内战的双方扬此而抑彼，突出了左翼的正义，而对右翼的残暴刻画过多。同时她将人性的问题归结于信仰之中，将人性在极端情况下的各自反应，与其信仰相联系，并对宗教特别是西班牙教会进行了批判。
    对于西班牙的那段历史，在中国内地所知道的最多的是关于国际纵队的事，将西班牙的内战看成是代表国际正义力量的社会主义的国际纵队与代表反动势力的法西斯的佛朗哥之间的斗争。其实，进步也好，反动也好，代表的是西班牙人民中的两种力量，一种是激进的试图改变现有社会结构的力量，一种是保守的对于传统价值观的坚守，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西班牙社会党共产党与长枪党，两种力量较量的结果，在于人民的选择，而非外来的力量，可惜的是在这场决定西班牙命运的较量中，起作用的恰恰是外来的力量。
    想想西班牙也真是多灾多难的，在这个崎岖不平的伊比利亚半岛上，各种力量也是你来我往，从罗马人、哥特人到摩尔人，每个民族都给它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在这场内战之中，西班牙也成为当时两种时髦主义的试验场：以德国为代表的法西斯主义试图主导这个地区，而以苏联为首的国际共产运动则组织各国的社会主义者则聚集在这里，为他们的理想而战。在这场较量之中，饱受苦难的是全体西班牙人民，而非具体的信仰那种主义的团体。在每一个地方的争夺之中，常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政权的轮替意味着血腥的杀戮，双方都信奉着暴力，双方的手上都流淌着鲜血。但导演在这部影片中却只截取了一个片断，即社会主义政权溃败，而保守的长枪党当政的时机，描写了保守政权对于进步的社会主义分子的报复与杀戮，表现的是保守的坚持传统价值观的长枪党的残暴。
    这是一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它所描绘的场景也是真实的，但这并非全部的真实，因为在另外的地方，保守的长枪党政权输给了社会主义者的政权，社会主义者也同样干了长枪党在影片中所做的事，一样的残暴，一样的血腥，而且社会党与共产党内部之间的争斗，更加的残酷无情。况且在长枪党夺得影片中小镇政权之前，是社会主义者当政，从影片中可隐约可以看出，保守的市民活得一样的艰难，甚至在这个笃信天主教的社会里，教堂里已经没有了教民。不过影片对此只是一笔带过，而只是强调，社会主义代表的是弱势的人民，他们被强势的代表上层力量的长枪党欺压。这种过分的政治化的解读，弱化了影片的感染力，也是对于真实历史的一种歪曲。
    影片的另一个败笔，则是对于宗教的否定，特别是对于教会的否定。影片是从一个年轻神父的视角来反映这段历史，并且通过他的行动，来完成了对于宗教或者说教会的扬弃。米格尔神父在影片中有三次坐火车的镜头，导演用三个镜头来进行她对宗教的批判。第一次是年轻的米格尔从主教那里坐火车来到他的教区，在火车上他的表情充满了宗教的虔诚与传教的热忱；第二次他的表情则是显得迷茫而又充满了疑惑，那是他在发现长枪党滥杀而教会则无力阻止，他想去主教那里寻求支持，但主教却避而不见；第三次的表情是轻松而又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向往，身着西装的他已经抛弃了教士服，代表着他放弃了教职而去追求世俗的爱情。他从热情到怀疑到放弃，他的心理经历着巨大的改变，导演也以此表现了宗教或者教会对于暴力的无能为力，一个有热忱的年轻神父也只能放弃他神圣的使命。同时，为了加深对于宗教的批判，导演又不时地展示着教会与长枪党的合作，教会对于暴力的视而不见与容忍，教会对于普通百姓的漠视。在最后，保守的力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在盛大的庆祝仪式中，在嘹亮的军号声中进行着神圣的宗教仪式，导演以此来意味军人政府与教会的合流。影片中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写着佛朗哥的带有法西斯意味的旗帜，而身着圣服的主教们跪在旗帜下，显示着宗教对于强权的膜拜。在影片中，甚至还荒唐地表现了教士们身着教袍，拿着枪，正在演练的场景。导演以类似的镜头，完成了对于宗教的否定。
西班牙内战中，宗教或者说教会真的是如此的不堪吗？显然不是，相反大量的史实倒是证明了在这苦难时刻，宗教所起到的安定民意抚慰民心的作用，同时也成为人们躲避战乱逃避杀戮的避难所。一般来说，在人类宗教总是代表着向善与和平，是人们心灵的依归，使人们对于苦难有着更为强大的耐受力，对于未来抱持着更为饱满的希望。当然，宗教一般来说趋于保守，坚守着传统的价值观，对于变革也天然保持着警戒之心，所以在社会的双方互以主义相攻伐时，不可避免地会失去中立，而有倾向性。在西班牙内战中，也是如此，西班牙的教会将与其传统相一致的长枪党视作同盟，而把将之比喻为精神鸦片并试图取代他们的社会主义者视作敌人。不过，教会对于个体的人来说，它仍然是一视同仁的，仁慈与普爱是宗教的法宝，也是它存在于今天而依然有生命力的理由。而导演在影片中强调着教会的各种罪恶，以此来否定宗教的作用，只能说是她激进的政治立场模糊了她的判断力。
    其实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善与恶，与其所信仰或者坚持的主义是没有关系的，实际上与个体的人性息息相关。在寻常的社会里，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善恶的交织，人性的善无从有更多的表现，人性中的恶也不会肆意妄为；但在社会处于巨大的动荡与变革时期，人性的分野才会如此的明显，善恶的表现才会凸显，人性中的善才如此地充满了光辉，而人性中的恶才如此震撼着人们的良知。在社会变动剧烈之时，人们的观点会有巨大的差异，但这种差异并非道德的差异。换句话说，就是人们所信仰的主义，并不是与道德上的善恶挂钩的。信仰社会主义并不意味着你道德上的善，信仰保守的传统价值观就意味着你道德上的恶。当然，有的价值观会促进人们的向善之心，而有的价值观则会激发出人性之恶。但影片以主义作为道德中善与恶的分野，而忽略了对于人性的挖掘，使影片失去了震撼的力量，而贴上了政治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