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快感你就喊
喜欢苗圃,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尤其那句“呀那人家高兴你还不叫人叫唤了真是的”透出的骚情劲儿,不止让那几个老爷们儿,更让观众切实感受到她“生活的和谐”。于是,生活在大城市社会底层的这个小群体也借着这股骚情整个儿和谐起来,这就为构建和谐社会既添了砖又加了瓦——原始的和谐历来是上层建筑牢不可破的元动力。当然,面对生存压力,失去做人尊严的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啥叫和谐社会,甚至他们也不会去思考什么人生的意义,但他们至少还有高兴的权利,一项永远不可能被剥夺的权利。他们的高兴是最原始的——因其原始,也是最有力量的。道理很简单:高兴你就叫,有了快感你就喊。杏胡之所以始终没跟那个憋屈丈夫离婚,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因为“我的生活太和谐了”,除此之外,她没有更多的欲望,知足者常乐,所以她高兴。这并非淫荡,顶多有点“骚情”,可她简单,善良而且美丽。这么一个可爱的女人,你能不让她在高兴的时候叫唤两声?并且,由这种简单的骚情自然引发的原始的叫唤,我认为——美得很;至少相对于城市夜生活中放荡的现代男女因焦虑、空虚而起的歇斯底里,这叫唤简直如同天籁。
不妨问问自己: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了,那种真正的、笑到流出眼泪的笑?有多久没有因为实现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哪怕是生病的时候吃到一包榨菜、领到薪水后买了一件新衣裳——而心满意足了?很久了,的确很久了不是吗?我们始终感到不满足,我们甚至想方设法使自己处于不满足的状态,直到我们对自己的不满足也感到不满足。现代人因精神困境导致的自杀早已蔓延开来。当然,这并非本文所论及的范畴,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话题:有关高兴的原始形态。
高兴,其最原始的形态是对当下之存在的热爱,对现在,而不是对未来充满行动的激情。像西西弗斯一样,把不断推巨石上山看作自己一生唯一的事业,并且这一事业,也的确使他获得了原始的快乐。不需要有远大理想(刘高兴的理想就很不靠谱,无论是造飞机还是破烂王与妓女的爱情。不过,再不靠谱的理想,只要能作为活下去的支撑——无论宗教还是共产主义——,都还是值得坚守的:这是人生的一种活法;五福似乎只活在当下,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把挣的钱往老婆面前一摔,说:给,妈个比,钱!”“多威风!”——对男人来说,确实很过瘾——这又是一种活法),简简单单活着(比如杏胡,傍晚跟老公吵得不可开交,晚上一高兴就喊),我认为这比什么都幸福。
幸福是什么?如果说刘高兴是有着远大理想的,五福也多少寄希望于未来,那么杏胡无疑就是真正的西西弗斯:一个荒谬的英雄。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这微妙的时刻,人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加缪语)我们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我们同样认为,杏胡也是幸福的。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随本家叔叔在山东招远的一个金矿打工。吃的是馒头就大锅菜,大锅菜几乎就是清水煮白菜,但是特别香,差不多是我平生吃得最香的大锅菜。睡的是临时搭建的工棚,几十个人的通铺,可一点都不觉得拥挤,也不觉得脏。每天就是下矿井干活,出了矿井,就是吃饭、睡觉。生活无欲无求,特别幸福。一天早上,有个工友洗脸回来,一进工棚就扯着嗓子大喊,说有个女的没穿裤子,在水管那边洗衣服!我同几个工友一起飞奔过去,发现那女人的确没穿裤子,只是穿了一条薄薄的肉色紧身裤袜——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女人下身只穿一双袜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大喊女人没穿裤子的工友,在向其他工友传递这条信息的时候,一定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给其他工友带来快乐。而那时的我,作为一个荒谬的英雄,完全是自己生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