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

戈达尔对于电影的创造是基于破坏的,随着他电影生涯的推进,他对于电影的讨论就越发偏向于电影形式和内容的关系,《芳名卡门》作为他中后期的作品,已经和之前的《精疲力尽》《法外之徒》等等作品有了很明显的差距,《芳名卡门》是关于叙事、关于声画关系的全面破坏,戈达尔企图在这种破坏里面,攫取出电影内在新的可能性。
在《芳名卡门》里,戈达尔扮演了他自己,一个精疲力尽,虚弱近乎神经质的导演,他游走在青年人的革命和爱情之间却又格格不如,他对于事件的控制在衰退,他逐渐厌倦了影像,退回到了声音的世界。某种程度上,戈达尔的角色揭示了电影的底色,属于他们青年时期的红色风暴已经过去,中年的戈达尔得以用一种抽离的视角重新回顾年轻人依托于荷尔蒙的反叛。同时,他对于电影内容与形式的思考也已经步入了新的阶段,电影不是宣教意义的工具,电影即是它的表象。
可以说戈达尔几乎采取了一种爱森斯坦式的剪辑来达到反“爱森斯坦”的效果,不处于同一时空的海浪、卡门、四重奏被剪辑在一起,诚然,在影像嫁接的过程中,我们将三条线联系起来,四重奏和海浪都起到了对于卡门线情感的补充,这是一种基于直觉的感知,我们基于情感的惯性为画面赋予了第一层的意义。但是在第一层意义之后,这部影片是否通过这样的平行叙事指向了某个更宏大、高深的主题,我并没有确定的答案。在戈达尔的电影之中,台词是支离破碎的,音乐是戛然而止的,事件是随意散漫的,人物是飘忽不定的他一直致力于对于传统叙事架构的颠覆。在连续叙事和镜头的破坏之下,戈达尔是否构建出了一套独属于他的电影逻辑?或者说,破坏本身就是戈达尔的创造?他真正想尝试的,是语言维度对于视觉维度的让步?我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当然,在电影里,戈达尔仍然穿插着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左翼反叛青年、消费主义等多重角度的批判,他仍然以他一如既往的犀利,精辟的短句揭示着他对于社会的看法,甚至在这部电影里,他的想法都不再经由角色之口说出,作为对镜头的某种挑衅,他以导演的身份真正参与了这个批判的过程。卡门跟新浪潮里的很多主角一样,带有一如既往的浓烈的存在主义色彩,她的青春混入恐怖袭击的乱流中,荒诞与惊险并存,是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红色。男主希望通过对女主的占有来参与这场战役,从而脱离既有的社会秩序,然而他的祈求终究是徒劳。革命中的爱情总是伴随着狂热,热烈的爱情又导向他者的死亡,这三重旋律交织,这样的题材在戈达尔的电影里一次次重复,几乎成为了他的故事模版。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模糊的尚未得出结论的想法,这部电影的三线交汇落点在了电影片场,甚至这场恐怖袭击也是打着拍电影的幌子,这种种安排似乎都指向了某种对于电影工业的怀疑态度,戈达尔通过塑造戈达尔这一角色实现了自我驱逐,困在病房里的中年导演,喃喃自语着,旁观荒诞的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