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男性霸权,觉醒女性意识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张爱玲的成长背景和生活经历,辅以惊人的敏感与精准的洞察力,让她在少女时期便已对人情世态无比通透。她的作品中,充满对亲情与爱情最冷峻犀利的解构。她笔下的女性,天真无邪的,可以是扼杀爱慕她们的男性的刀;俏丽泼辣的,可以是禁锢劈杀子女的枷;坚韧要强的,可以是亦步亦趋走着交际花老路的影子;无能无辜的,可以是精打细算只求活路却意外由老天成全的倾城佳人……
年代和时局,是张爱玲笔下的故事最宏大深邃的底色。那个年代和时局下的悲欢,除极具文学观赏性外,也映照出大变革与蜕变期中的女性。有处于新旧交替、殖民文化畸形繁盛的大背景下的姑妈,有在去神圣化的信仰与自主意识觉醒的撕扯中苦苦挣扎的特务。
但除去解构,张爱玲也曾建构女性主义的苏生。在对婚姻与肉欲的残酷解剖中,在人性最幽暗之处,让一冷一暖两朵女性的颜色,冲破父权制的浓黑,绽放出惨烈的光。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这个比喻经典到即使从未读过张爱玲,也能张口即来。无外乎讲男人心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而一旦得到,便只有百般不是。可张爱玲写的从来不是取舍,而是对照女性祭出的爱与生命的,男性的怯懦、算计、世故与凉薄。虽然在男权社会下男性同样承受撕扯与消耗,但女性纵使觉醒,也难逃枯萎。
佟振保,出身寒门,凭一己之力实现阶级跃迁,行事做人无懈可击,是同事朋友眼中的完美君子。只一眼,他便被娇憨妩媚的王娇蕊吸引。当发现娇蕊痴痴爱上他时,他再不顾忌她是朋友之妻——出轨任性娇纵的有夫之妇,无需负责,对方的已婚令他进退裕如。不料娇蕊对他是真心,不是露水情,竟要摊牌离婚。振保即刻退缩,他焉能为一个女人败坏名声、有违伦理道德?于是抛弃红玫瑰转娶白玫瑰。
孟烟鹂是纯洁无瑕的,自然也是单调乏味的,没有娇蕊的诱惑魅力,振保兴致索然,有需求时只去花街柳巷寻欢。爱的,辜负了,娶的,背叛了。烟鹂枯守着冰冷的家,所有内在的郁结外化成尴尬的便秘。
无论对红还是白,振保始终是同样的负心和自私。他始终投诚男权社会价值体系与伦理秩序。他是男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也受制于它,无法自主。而两朵玫瑰却意外试图冲破这层桎梏,实现自主。
娇蕊是娇养的富家女,留学经历让她有足够的眼界与视野,自信热情使她红得娇艳浓烈。爱上振保是她生命中首次体味挫折与痛苦,可即便被辜负,她依然通过振保领略何为真爱,于是毅然离婚,不肯违心。再见时她已再嫁,是贤良淑德的妻,并非振保预想的俗艳妇人。
娇蕊的觉醒让她有勇气去重启自己的人生,有力量去掌控自己的命运。娇蕊也是张爱玲笔下唯一一个全情投入、爱得纯粹、毫无算计也不顾后果的女性。只可惜即使是张爱玲,在爱过之后也依然会说:“我不会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恰似白流苏对范柳原说的:“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
烟鹂是洁白纯情的理想结婚对象,不同于娇蕊的放荡热烈,她清冷寡淡,虽受过教育,却没有活力与生气。夫权统治于她是理所当然,但婚后却从拘谨局促到委屈哀怨、再到压抑麻木,最后试图挣脱这窒息的生活,想过离婚,可终于还是未能觉醒,选择不堪的偷情。
娇蕊与烟鹂,红与白,只是男权视角的刻板印象,是被男权社会标签化的女性。两朵玫瑰的塑造,让张爱玲作品不再是单向度叙事,而是多维立体。具象为振保的男性霸权被解构,自负且自卑的男权意识被剖开,而红白玫瑰指代的女性意识萌动苏醒,开始独立于男性的主体性,形成女性自我。无论白月光,抑或朱砂痣,剥离男性凝视才能真实展现自我价值。而拒绝蚊子血和饭粘子的污名化,也是挣脱男权思维建构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