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町文化看《完美的日子》

这是一个关于“厕所仙人”的故事。是的，在网上有时能看到调侃早年《意林》里夸张鸡汤故事的帖子。其中就有关于日本人打扫完厕所之后还要舀上一杯马桶水亲自尝尝之类的雷人情节。

不过看完此片，我倒觉得还真只有日本人能把厕所清扫的细节表现得赏心悦目，也只有在东京这个魔幻的城市才能找到这么多光怪陆离但又极具设计感的公共厕所。这个故事也只能发生在日本，发生在东京。

当然这也不得不提役所广司的表演，最惊艳的部分我认为在一头一尾。开头的前30分钟完整地描述了厕所清扫工的一天。起床、刷牙、浇花、买咖啡、工作、午休的三明治、用相机拍照、下班洗澡、喝酒、看书、睡觉，一气呵成，自然流畅。这平淡的30分钟非常重要，因为它是之后剧情变化和展开的参照系。而结尾部分的特写，伴随着那首尼娜西蒙的“Feeling Good”想起，广司又哭又笑则更是体现他的感染力。

大都市的贫富差距是普遍性问题，步履匆匆又精疲力尽的城市人，谁会关注一个打扫厕所的大爷呢？看到小男孩的母亲掏出湿纸巾擦手的动作了吗？看到大叔的妹妹从凌志豪车上下来的那句“你真的在打扫厕所？”，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反应。

但通过影片，我们能感受到那种生命力。而且这种身在底层也能享受生活的状态不是个例，而是一种文化现象，那就是有着悠久历史的下町文化。为什么影片聚焦于浅草？因为那里就是下町文化的代表地区之一，是永井荷风和唐纳德里奇都为之痴迷的地方（西方人都蛮吃这一套，比如还有伊恩布鲁玛，当然别忘了，导演也是个西方人！）。时间要回到德川幕府时期。彼时的江户城东部近海，地势低洼，是庶民的地方，因为在江户城之下，因而叫做下町，也是与城西北高地“山手”相对的概念。正因为这一特点几百年来诞生了独特的文化。其中几个典型的符号比如居酒屋、庆典、商店街、近代以来的电影院咖啡馆等等。具体到影片中，“下町文化“是又小又破的房子，是神社的清晨的扫地声、是那背景画着富士山的澡堂，是老板热情招呼“辛苦了”的小饮食店、是书店相机店、更是石川小百合的演歌。这一切，让主角不再只是不起眼的清扫工，而是这鲜活的文化的一部分，是一个有尊严的有意义的“人”。而这也反过来使他能认真地对待工作，能有心力每天读书听音乐、能发现不起眼的美，能对他人释放善意。

大叔的房间一只亮着诡异的粉粉紫紫的灯，这当然是为了让小树苗生长。但是当看到背景中在晚上散发着同样光芒的晴空塔时，我恍然大悟。你如此高大，不可一世，好像就是那冷酷无情又醉生梦死的东京，但我的这一方小天地也有一个属于下町的大家的同样精彩的东京。甚至流浪老人在跳舞时，他也在享受着属于他的东京。大叔活在这样一个不完美但又完美的世界里，悠然自得，有时想哭，有时想笑，真切且热烈地活着。就像“Feeling Good”里唱的:

Birds flying high, you know how I feel

Sun in the sky, you know how I feel

Breeze drifting on by, you know how I feel

It’s a new dawn, a new day

It’s a new life for me

Ooh, and I’m feeling good

（最后记一笔，4:3的比例、调色、纸质书、卡带音乐、黑白照片，各种复古的元素看着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