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ecoming of Le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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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第四季很快回归,特地重温了第三季。
第三季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季,它相较前两季更加阴冷、诡谲、甚至可以说更加窒息,同时又有了更多基于Lenu不安直觉的臆想镜头,比如Pietro上Lenu家“提亲”时,马上步入婚姻制度的Lenu幻想自己被勒住脖子、被强行戴上戒指,比如Lenu走在自己不被理解的那不勒斯故乡时幻想被镇民群起驱逐,比如Lenu在被Lila冷眼对待后所做的谋杀Lila的梦,又比如Lenu和Nino的妻子逛街购衣时试衣间突然出现Lila冷峻的审视目光...它们代表了Lenu对自我更加赤裸的披露,这些转瞬的或谋杀、或游行、或梦境、或审判的画面意在借助另一种更激烈的现实来描绘Lenu内心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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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也更让我理解和正视人的复杂与幽微,以及人的一言一行所隐含的可被灵活解读的两面性。Lenu在得知Lila被工厂欺负时挺身而出、以笔为其争取权益的行动里,既包含了她对Lila义不容辞的爱,也包含了她要彰显自己比Lila更优秀、更有能力、更有资源的心态。而在Lenu刚帮助完Lila——自证更强之后,她又会因嫉妒而希望Lila得了心脏病走向衰弱。在Lenu做了一个亲手杀死Lila(把自己的小说书页塞到她嘴里)的暴力之梦后,她又会出自内心的强烈本能、快步上前抱住Lila。同样,在Lila向Lenu大谈她们的中学老师侮辱Lenu、并鼓励Lenu勇敢创作的时候,这份善意的揭露其实也包含了Lila炫耀与贬低的意味,在Lenu看来,是在伤口撒盐。这一季的观感是,人在善恶念头之间模糊游走、快速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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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统地讲,这一季有两条脉络,均以Lenu视角展开,一是Lenu的婚姻与情欲之旅,二是Lenu所遇之人所拼凑成的时代面貌。第一条线,可以称之为“The becoming of Lenu”。第三季始于Lenu对Nino近在咫尺的蠢蠢欲动,中间则是婚姻、生育、养育让Lenu分心了对Nino的求而不得,而后面Nino的突然出现,则让Lenu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这一季终于Lenu与Nino的私奔,有种“偏向虎山行”的不管不顾。Lenu对Nino的执念,我认为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Nino作为一个帅哥的天然性吸引力,二是Nino作为聪明的渣男能为Lenu所提供的情绪价值——他说的关于“女性处境”的每一句话都打在Lenu的“七寸”,三是Lenu想找到自己比Lila更有魅力的证据的渴望,这种渴望牵制着、也激励着Lenu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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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线,Lenu所遇之人拼凑成的激荡时代面貌。他们都凭着自己的出身、立场、个性、能耐与局限,以不同方式参与到了一场名为“革命”的漩涡当中。Lenu以自己的笔力描写女性情欲、工厂压迫、以及试图探究“女性是如何成为服务男性的客体”的;Lila以自己在工厂的切身经历与痛点为一场高举高打、并不落地的阶级革命,提供了更真实的语言;Pasquale成为了一个党派的秘书,Gino则是另一党派的打手,Franco为工人阶级的权益呐喊,Solara则在乱世中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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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覆盖了性别、阶级、黑与白、意识形态、具体党派、个体与群体利益博弈的多面向的革命年代,每个人既被裹挟其中,又是在某一维度上的冷眼旁观者,而作为一群体内暴力因子与荷尔蒙正蓬勃涌动的年轻人,“革命”则成了一个释放能量的出口,朝气十足、甚至过剩的年轻人,似乎是在寻找一个“由头”(cause)来处置自己的反叛精神,这既是他们参与世界、影响世界的方式,也是他们在世界留下印记、进而确立自我的方式,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一季记录的也是他们的“becoming”之旅。
关于“革命”有一件事让人印象深刻:号称为工人阶级谋权益的Pasquale,对Lenu通过发表文章曝光了Lila所在工厂的剥削、并解决了Lila的工资拖欠问题这件事,非常不满。他们认为Lenu只是借用了上层阶级的资源。他们在未经Lila同意的情况下,引用她的发言,为Lila招致巨大麻烦。他们也认为Lila即使生病了,也应该继续工作、继续反抗、继续投身一个正义的事业。他们在人群中央激情宣讲,他们用棍棒、刀枪来处理异议人士,他们在逃难时一面求助Lenu,一面鄙夷她已经“沦为”上流。他们让我警惕:谋求结构性的福祉能否构成牺牲身边个体的理由?一个名正言顺的响亮口号之下,隐含了多少个人不愿直视的心理成因?革命与暴力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反叛精神与改变世界的边界又在哪里?
有人积极投身革命号称谋求阶级福祉,也有人乘着另一股革命的风,努力实现个人的阶级跃升——Lila和Enzo参与科技革命,抓住时代机会,凭借个人才智与勤奋,实现身份逆转,从工厂的被剥削者变成工厂的管理者——从Lila对下属的厉声呵斥来看,她也变成了某种剥削者。她认为这不是她被Solara利用,而是她在利用Solara。她和Enzo展示了另一种励志的范本(Lenu也是),同时也成为了动荡但隐藏着机遇的上升年代的鲜活样本——没有人会跟好日子过不去。
最后说一下剧的音乐运用,有三类音乐:1. 原创核心曲及其不同曲风的变体,2. 那个年代的流行音乐引用,3. Max Richter的其他作品,如他的Vivalda《Spring》。片头曲《Whispers》给人一种澎湃不已、兴奋躁动、跃跃欲试又危机四伏的感觉,第一二季里,片头主要是个人生活画面,到了第三季,则看到越来越多的时代画面,它既可以描绘个人生活的暗涌,也可以形容时代的洪流,时代与个人,这两者缱绻交织在一起,互相作用。
第三季描绘的不仅仅是政治革命、科技革命、性别革命,也是Lenu正在完成的身体革命。Tracy Chapman有一个民权民谣歌曲《Talkin' About A Revolution》,里面有一句歌词:“They’re talking about a revolution. It sounds like a whisper.” 最宏大的革命,种种原因,往往始于轻轻的、隐秘的耳语。
“Revolution“其实就以“whisper”的形式发生在Lenu身上。我非常喜欢第三季的结尾,严格来讲,“一起坐飞机”其实没什么好拍的,但第一次坐飞机的Lenu在逼仄的机舱洗手间对自己满意地笑了,这个笑让人替她开心。这并不是一个道德正确的选择,但绝对是一个忠于自我的选择,而人只有在完全忠于内心感受、身体反应的时候,才是最自然、最快乐的。“制度”——婚姻制度也好、道德秩序也好,其实都是一代一代世人出于对自己离经叛道的本能的自知以及恐惧所形成的默认规训与防范措施,而对忠于自己的Lenu,我只想说,Bra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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