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克服了共鸣的稀薄，也克服了光明的观影期待

《朝云暮雨》这样的电影完成起来，对主创而言极富挑战性。电影用很精妙的镜头语言诠释了一种冷门但能够意会的情感。 电影首先要面对共鸣的稀薄。蹲了27年大狱的老劳改犯出于成立家庭、繁衍后代的目的，同蹲了10年大狱的杀人犯少女结合在一起，两个人没有受过现代教育，也没有经历正常的社会规训，他们的道德坐标乃至思维方式与主流人群有着明显区隔。这样一类边缘的题材、一对畸零的人物乍看让人觉得新鲜，但也会引发观众价值判断的混乱。电影尽可能地克服了人物身上本身的争议性，用温柔的、和解的主观性镜头捋平了他们可能丑陋、可能野蛮的动机。 电影用大量细节描绘老秦出狱后的种种“不配得感”，天降一比拆迁费的惊喜，低声下气称的“李管教”难以改口，在宾馆不睡床而打地铺，听到警笛声神经紧张，对婚介骗子不予追究，到被水库淹了的父母坟头泰然诉说，咬咬牙愿意为女孩破费而始终对自己吝啬。电影如实讲述了一个老劳改犯存在的保守倾向和暴力倾向的劣根，但把情感重心放在了体恤他与现代社会脱节的困顿之上，漫长的劳改岁月让他在打扫厨房中感受到自身的价值，而出狱后的他始终是徘徊在灰色地带的游魂，宁愿免费为人清洁厨房，甚至重复起了喂猫的动作，既是牢狱梦魇的继续，也是犯人的个体存在感的延宕。在联结一颗偏僻的心灵时，电影努力为理解打通了路径，共鸣才能如空气般涌进来。 电影并不打算将相差32岁的一对男女犯人之间的关系解释为爱情，也没有从他们的相处中寻求观众的共鸣，因为范伟和周冬雨的两张一老一幼的面孔，会引发观众出于伦理考虑的抵触。但电影恰到好处地处理了这对功利性的关系，表面上女孩要的是钱，老头要的是家庭和小孩，情感随真相顺流直下，孤女在杀错人后必须还清最后的法律赔偿，而老头也发现自己可以为女孩倾尽所有，无儿无女也罢，只消一个陪伴。电影的解释水到渠成。 电影更要面对的是与观众期待背道而驰的“大降调叙事”。观众见惯了主流叙事里的“必先苦其心志”，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尤其在两个犯人身上体现的“恶”，远不如倒霉来得沉重。但电影并没有理想主义地把光明前程安插在他们身上，却绝对尊重他们对自身主体性的一步步发现。老头的“不配得感”让他将生活的底线降至谷底，对所拥有的一切感激涕零，即使女孩骗了他的钱，他也无比记挂着那短暂的温馨，为她放弃了继承香火的“孝子”念头。女孩的“悔罪”意识已经让她不堪活着，年少时将杀害父母之仇投射到了凶手的女儿身上，不料却杀错了人，她背负着放过一条命又害死一条命的双重痛苦。 全片最震撼人心的一幕来自，老头救起了投河自尽后变成了植物人的女孩，在雨中推着她的轮椅爬坡。镜头高高悬挂，俯瞰着二人命运般的行进，老头用伞护送着、遮蔽着轮椅上的女孩。就在一个刹那，老头没捉住被大风刮走了的伞，暴露出了女孩那张因意识混沌而扭曲的脸。传递给观众的情绪复杂而富有冲击力，女孩用一种近乎强迫的活着，赐予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希望和慰藉。老头掰开她坚硬的脚掌、为她洗澡穿衣、同她自言自语，沐浴在苦难中的欣然面貌，在生活圆满的观众看来是刺眼的。但结尾消逝在这样的苦中，真实而有力，苦仍是苦，但他们已经不觉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