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青年电影节主动放映活动 ——愚人的宿命沉浮，东亚家庭的黏连困境

先来说说这个电影节，它主要是作为一个给青年导演展示作品的平台，给电影工作者爱好者提供学习实践体验机会，带有明显的活动性，娱乐性，社交性和现实目的，主观和客观上的，为中国电影培养了富有热情，有一定专业素养的青年观众，工作者和导演群体，是青年电影工作者爱好者的嘉年华。它的前身是中国传媒大学的青年导演放映展，后来转到青海独立发展，总体来说展映的片子非常一般，宣传片的剪辑，内容和配乐也没有什么新意，就是让各环节的主要人员出来一个人说几句话，聊胜于无吧。

关于这一部电影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导演找到了一个在派出所当特派却又干不好，拖欠工作转不了正，只能先某保安工作的主人公，跟拍他的生活，三十多岁的主人公和父母一起生活他们是老上海人，在上海有房子，主人公木讷羞涩，说话结巴，是个喜欢基督教文化，对宗教建筑颇有研究的小文艺知识分子，喜欢逛书店，买各种实体书，看的却并不多，他说文物修复是自己的梦想，却拖欠工作，虽说在宗教历史文化上懂得不少却没有施展的空间，父母经常斥责他脑子坏了，只知道买书，也不好好工作，常常精神颓废不愿意出门躺在床上闹自杀。他的父母也都小有文化，父亲喜欢写诗画油画，母亲也通晓文墨，曾经都是有编制的上班族，四十岁才老来得子，从小就满足孩子的各种要求，即便主人公长大了也不用做家务不用做饭洗衣服叠被子，他仍然像个小孩儿一样受父母照顾和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在精神颓废和自杀情结下，主人公也并非是无助的，他曾经主动请教过导演，他的身边也有多年帮助他的朋友，父母也在经济上支持他帮他养猫换新房子，然而主人公在朋友帮忙策划的宗教文化展上表现糟糕，原先工作单位交给他修的碗拖了两年在导演的不断催促下依然没修，他仍然在家庭矛盾，结婚不成，工作失利以及与社会的脱节中苦苦挣扎，没能摆脱低迷的情绪。

我的一些想法：关于主人公看不上保安的工作，沉浸自己的艺术文化爱好，很多人把它理解为不脚踏实地，心比天高，然而我觉得这是一种自卑。结巴，说不出想法，觉得除了保安没办法胜任其他工作，老师也不想继续指导他，这是自卑的直接表现，而自卑的间接表现就是求助他人信天主教，而不是自己奋斗，他总说自己拿爱好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如何把爱好变现，依赖身边人的指点和帮助，这是他潜意识中不相信自己能做到，把别人放在高位，觉得别人的力量大过他自身力量的表现，基督是他心中的最高者，朋友和父母是次高者，最后才是他自己。间接表现之二，自卑的人在寻找自己的尊严，才显得炫耀和自傲，自卑者容易显得孤傲，害怕别人的冷眼也觉得别人瞧不上自己，从而主动或被动地选择远离人群，他们通常发展的也不均衡，显现出在其他领域的颓废不能维持生活和固定领域的成绩和张扬，用固定领域的成绩当遮羞布给自己镀金，然而主人公连固定领域的价值都不被认可，研究的宗教艺术父母不屑无人欣赏，所谓梦想的文物修复也一拖再拖搁置一边直到被单位开除，他是一个在社会功能和自我价值上双重碰壁的失败者。他的自尊遭受致命打击，在自卑和自傲中挣扎，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和价值，心怀死志。

这让我想到另外两部电影，一部是我挚爱的电影，费里尼的《大路》，一部是我前几年看过的纪录片《二毛》。和本片《巢》对比，能够探索出纪录片导演的情感态度和站位，心理问题影响人生和愚人形象的戏剧性等主题。

二毛和巢的主人公一样有着童年问题和自卑的缺陷，二毛的父亲是人贩子，通过买卖孩子发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有出息的人，最终却被判死刑。二毛的哥哥就曾经被父亲卖掉，小小年纪的他出于恐惧背井离乡各处闯荡，当导演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夜场当舞女，张扬美丽，风情万种地站在舞台上和男顾客们互动。二毛是跨性别者，虽然生理性别是男性却渴望成为女性，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钱去做变性手术他害怕他的男友会因为他不是个真正的女人而嫌弃他。二毛能干，经常能够找到机会通过努力挣钱，但也好赌，常常控制不住把刚挣来的钱花光，然后再哭着说自己不值得幸福。他不断地挣了钱又花掉，然后陷入自我贬低自我哀怜的情绪由于或许沉沦不听劝他的男友也离开了他，二毛更加颓废了。在导演和朋友的关心帮助下，二毛重新振作起来，回到老家自己盖房子养鸡，她穿着女装留着长发回去，带着他的新男友小龙，她父亲的地早就被村民霸占了要不回来，二毛只能在一片荒地上自己盖塑料棚屋，一边用来睡觉另一边用来养鸡，他的勤劳能干使得生活渐渐富裕起来，这个时候他们虽然穷困，但充满了重新开始，获得美好生活的信念。然而村里人对他很是歧视，妇女们常常站在他家门口哈哈大笑，而邻居也说他们非法占地赶他们走，对方人多势众，二毛不得不屈服离开，他和男友小龙离开家乡重新漂泊。这时的二毛精神状态更加不好，两次的努力振作和美好希望被击垮，他陷入了更大的对自己命运的迷茫，他染上了毒品并且开始接客，和男友小龙也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到外面，只能站在路上疯疯癫癫地买家具。这部纪录片导演拍了十七年期间他和二毛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常常在经济上资助他，二毛有了心理问题他也常常去安慰，然而却没能阻止二毛在人生打击下自暴自弃的退费，再一次见到二毛，他已经剪掉了长发，裹了胸，做着男人的打扮干活，却仍然清秀，二毛说他常受到工友的欺凌，骂他不是男人，在这之后，导演就联系不上二毛了。后来这部纪录片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展上上映，导演想联系二毛让他也来参加，二毛曾经是一个开朗富有风情的人，有着发行自己唱片的梦想，然而这时候导演才知道二毛已经在几年前因为艾滋病离世了。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二毛赤着脚，穿着缀有白色羽毛的长裙，在人深人静的马路上奔跑，他的姿势像在飞翔，一个带着生活伤痕的美丽的飞翔者，他一生起伏，做了不少错误的选择，却也无数次站起来，为了自己的梦想拼搏。

相比于巢的导演秦潇越女士时刻坚守拍摄伦理不对主人公的生活有什么介入和打扰，也不怎么帮助，《二毛》的导演可以说介入颇多，给了二毛很多经济和心理上的帮助，只要能联系上二毛，他就没有停止过鼓励，秦女士在后续采访中也坦言她很多次想要放弃拍摄因为主人公的颓靡就像是精神黑洞把她的快乐和正能量吸进去，而二毛的悲剧和巢中主人公的小挫折比起来简直是毁灭性的，秦女士跟拍七年尚且收到不少情绪困扰，何况是跟拍了李二毛十七年的贾导演呢。纪录片拍摄看似简单，拿起相机找到对象就行了，不需要构思故事也不需要过多的艺术和剪辑手法，甚至在不想拍的时候也可以抽身退出，然而情绪负担有时却是很重的，当导演拿起相机时，ta是主导者，是主动发起的那个人，然而在拍摄的过程中，ta却是一个与故事无关，对主人公命运无能为力的旁观者，ta要深入主人公的生活就增强了带入性，然而伦理却要求ta不能过度干涉，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在摄像机背后看着多年的朋友渐渐枯萎死去，情绪负担不可谓不重。同时不少导演也会担心自己的拍摄会对被摄造成心理问题，改变他们人生的方向，从而心中挣扎，拍纪录片特别是纪人的确实也很耗人，进入一段与你无关却要深度了解的人生，游走在自己的生活和另一端不是自己的却同样真实的生活中，情绪不断变化并黏连，一定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我在私下和一位老师讨论，我问如果巢的主人公小时候就被记录者接触到了，并给予这个家庭一些心理上的指点，他会变好吗，老师摇头，认为不会，我却认为会。李二毛和本片主人公的童年和家庭都有一定的问题，纪录片所做的只是记录创伤，而不是治疗创伤，在上一辈普通人的观念里心理治疗都是骗人的把戏，也不会花钱去做这种心理疗愈，然而童年的创伤和家庭问题真的和他们的悲剧毫无关系吗，我认为关系还挺大的。

主人公的父母看似满足了他买书，养猫，和小时候买狗的要求，却在不情不愿的满足后不断表达不满和对主人公的贬低，在他们的描述中主人公小时候一直到初中都是很乖的小孩儿，结果脑子一下子就坏了非要闹着买一只狗从此脑子就再也没转过来弯儿，固执的背后是一种缺乏也是一种反抗，心理状态的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或许主人公小时候有过被压抑被苛求的经历，可这些经历和创伤都被一笔带过了，人们只关注他现在的不成器，颓废，却没想过这些缺点的来源，疾病的背后总有根源，去压抑症状不如去解开症结。

东亚的传统家庭都表现出一种强烈的黏连性，双向的责任，命运和情绪息息相关，孩子的前途就是父母的前途和保障。父母努力尽到了抚养孩子的责任，也深切希望把孩子培养成才使自己老有所依。这种付出给了他们自己压力，一些抚养中的艰辛所产生的埋怨也传递给孩子，希望孩子成才的愿望也压在孩子身上，这是一种压力。然而还有一种过度的保护，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缺乏实践能力，导致长大后行动能力跟不上想法，束手无策产生懒惰自暴自弃和失败感。而这两点主人公的家庭中都能找到。同时过度拥挤的生活空间，年迈的父母和中年的儿子朝夕相对，个人的情绪和生活空间都很小，情绪和观念战争一触即发，太近的距离，太大的黏连。

再者就是愚人的人物塑造，费里尼的《大路》讲的就是两个愚人的故事，男主人公赞帕诺是个自大鲁莽脑子一根筋的人，只会表演一个用胸口挣断铁链的没任何技术含量的节目，而女主人公杰索米娜是一个只会吹小号的呆呆的天真女孩儿，他们遇到了聪明机灵的男二号，男二号发掘杰索米娜的天赋，带着她一同编排新节目，却还是没能改变她和赞帕诺一起走的命运，而男二号反而最后被赞帕诺一拳打死。《巢》这部纪录片也讲的是一个愚人的故事，主人公木讷口吃，被单位开除，年纪轻轻当着保安，活在自己不切实际的爱好象牙塔里，反观他的朋友，父母都是相当积极聪明的明白人，这种聪明人和傻子，聪明人救不了傻子，傻子的可恨和可怜，傻子的弱点引发观众的共鸣，这就是愚人艺术的张力和起伏感。

最后搬运一些老师和同学们的观点

主人公的逃避，对自己生活的不在场/主人公的巨婴特质/巢的象征意义，原始的动物性，束缚性，家庭的矛盾/纪录片拍摄的感想，可遇不可求的素材

其实这次观影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对纪录片拍摄过程和导演心路历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也看到了纪录片在个人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如果没有故事，去拍点拜访和纪录片吧，它是很好的积累灵感和创作素材的途径，故事来自与生活和想象，来自于深切的代入和设身处地感，生活需要多元的经历，代入需要靠近和磨合，想象需要现实的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