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眼中的内战

今年为止最受瞩目的美国电影不再是超级英雄电影了，而是一部由 A24 出品的独立制作。它意外夺下首周末票房冠军，刷新了 A24 此前由《遗传厄运》保持的最佳首周票房纪录。在稍早前西南偏南电影节上全球首映后，影片引发了强烈的媒体关注，再加上故事本身的话题性，都是促成《美国内战》这部新片票房成功的关键。

当然，还有赖于导演亚历克斯·加兰，看过他过往作品《机械姬》《湮灭》的观众都知道，这也是一位和克里斯托弗·诺兰、丹尼斯·维伦纽瓦相似的创作者，在通俗类型的作品中充满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因此有着为数不少的拥趸。

对于战争片的影迷来说，这个片名显然有误导，《美国内战》并非一部战争片。它没有同类型中常见的全局视点，导演有意隐去了这场内战的因果由来，观众根本没有得到一个解释：为什么德州和加州会联合起来反对美国联邦政府。因此，尽管有致敬《现代启示录》名场面的直升机镜头，以及高潮部分的枪战动作戏，但是类型片的刺激体验几乎全程缺席。

这本质上是公路片，以虚构的美国内战全面爆发为背景，呈现一队记者绝地逃亡的经历。跟随着片中四位记者游历美国东部，透过他们的眼睛与手里的照相机去观察一个分裂的美国社会。无独有偶，最近还有一部新上映的《甜蜜的东方》，也采用了类似公路漫游的类型，透过女主角的亲身经历，折射出当下美国社会意识形态分歧、宗教信仰混杂、小圈子各自为政的分裂现状。

尽管没以宏大的战争场面挂帅，但《美国内战》对惊悚悬疑气氛的营造毫不逊色，从加油站的私刑，到不明派别的双方互射，再到恍如隔世、岁月静好的城区，以及最令人胆战心惊的大兵近距离射杀记者场面（这一幕有望在国内上映后引发更广泛的争议）。这种诡异莫测的社会气氛无法不让人回想起加兰早年编剧的《惊变28天》，内战之下的环境与末日无异，只不过一路上看到的不再是感染丧尸病毒的人类，而是被极端民粹主义、意识形态差异分化的民众。这无疑是美国当今社会的缩影，正如导演加兰在宣传新片期间所说，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明白其中的原因；我们不需要解释，我们知道它（这场内战）为什么会发生。

既然有精准的社会环境氛围，那么就不得不谈谈记者了，记者的视角是这部影片最为独特之处。这四位战地记者来自不同代际，自然有不同的态度取向，似乎也对应着新旧两种不同的记者报道思维。然而，这部影片最大的缺点正是对记者的刻画。在有限的篇幅内，剧本既展示出记者报道事件时的冷漠感，也捕捉到他们真情流露的时刻，证明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却疏忽交代这两者之间转变的合理性。中年女记者在老记者中枪死后表现平静，之后随部队攻入总统府时却情绪崩溃，观众对此不禁会感到迷惑。

再者，一边是记者不顾安危、冒着枪林弹雨记录下血腥残酷的画面，由此引发人们对战争暴力的厌恶；另一边又刻画记者为了抓拍新闻画面而罔顾道德底线，甚至不顾同僚的生死，让人疑心他们是否已对暴力麻木，完全沦为了哗众取宠的投机分子。这种前后矛盾的形象刻画，令观众一时难以领悟导演要传达的信息：究竟是在向追求真理、勇敢无畏的记者致敬，还是在警惕我们记者手中的照相机其实要比枪支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