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前作,韩寒的尝试与突破:《飞驰人生2》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飞驰人生2》在豆瓣获得点赞数最多的一条短评说:“韩寒还是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徘徊,什么时候能超越自己?无聊的点就在于好像又看了一遍第一部。”
虽然高赞,我却不敢苟同。我个人看来韩寒这部《飞驰人生2》完全超越了《飞驰人生1》,这两部电影完全是两个物种。《飞驰人生1》只是在飞驰中掺入了幽默元素,然而在《飞驰人生2》中,韩寒尝试探讨了飞驰之后的人生。
在豆瓣电影的题材划分中,《飞驰1》的分类只有喜剧,而《飞驰2》的分类则是剧情、喜剧和运动——而且剧情这个标签排在了喜剧的前面。在人物塑造、幽默运用和鸿沟挖掘方面,《飞驰2》都全面超越了《飞驰1》。
01 人物塑造的升级
在主题深度和人物刻画上,《飞驰1》都是简单直白的。主人公张弛维度单一,就像动画片中的人物一样,没有内心的刻画,也没有人物弧光的变化。张弛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解禁之后重返赛场。虽然在重返赛场的过程中遇到些困难——其实也不能算困难:叶经理给了车架——代价是叶经理被开除了,张弛并没有承担代价;腾格尔饰演的大哥给了资金——代价是在张弛的赛车服上印上大哥女朋友的名字,以及给大哥唱首歌听;赛前赛车损坏——对手马上帮他修好了......这些能叫困难吗?我儿子看的《海底小纵队》里主人公遇到的困难,也比他难多了。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写道:人物性格真相在人处于压力之下做出选择时得到揭示——压力越大,揭示越深,其选择便越真实地体现了人物的本性。
在这里,困难都沦为了盛满搞笑调料的汤碗,哪里还能揭示出五冠王张弛的本性?
而在《飞驰2》中,不仅角色立体的多了,人物所面对的困难和压力也更加真实、更加难以抗衡。
角色方面,正反势力都有加强,正面的有年轻且有赛车天赋的历小海——“小厉害”,有把张弛当作偶像的老头乐车厂厂长辛地——“心地善良”;负面的有巴音赛事委员会经理马宗亮(亮哥)——名字里有“亮”,但其所作所为却都是黑箱操作,还有在第一部里帮助张弛,但是在第二部里黑化了的叶经理。
02 喜剧幽默的突破
剧情方面,喜剧中加入了悲剧的底色,很多搞笑的场景,也不是单纯为了逗乐,而是为了推进剧情的发展。
喜剧中的幽默分为两种,一种是表面的幽默——也可以说是语言上的、画面上的幽默,与剧情关系不大;另一种更高级一些,是结构上的幽默——也可以说是逻辑链条上的幽默,这种幽默可以推进剧情、揭示人物性格,而且大多带有悲剧的底色。
《飞驰1》中的幽默,基本都属于第一种:张弛的赛车服过不了安检门而被迫仅穿着内裤接受安检;张弛去游乐园找扮绿色恐龙的孙宇强,却误抱了同样扮恐龙的宇强的妻子......这些幽默纯粹是为了搞笑而搞笑,对于剧情进展帮助不大。
而《飞驰2》中的幽默,大多属于第二种——不仅是推进剧情的、结构层面的幽默,更是带有悲剧底色的、能够揭示出人物内在性格的幽默。
例如有个场景,众人商量在经费和时间都不足的情况下,是否参赛,宇强和记星都认为贸然参赛纯粹是自取其辱,而张弛却说“慢慢悠悠跑完全程,躺平了把钱赚了就行了”,宇强认为曾经的巴音布鲁克之王现在却跪着挣钱,十分丢人,然后宇强拿出手机,想让张弛看看网上现在还有很多车迷关注关心他,没想到视频刷出来却都是骂张弛的……这个场景在搞笑的同时,也是把张弛又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遍——曾经的巴音布鲁克之王,现在却是巴音布鲁克之耻。
还有一个场景,卖了小海之后,修理厂和驾校即将关张,张弛想在离开的最后一晚,再模拟巴音的赛道开一圈作为怀念,结果却翻了车,他被安全带倒挂在车里出不来,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知名运动员光荣退役的新闻,他嚎啕大哭。小海闻声赶来,将张弛救出,脱离险境后,张弛关心的不是伤势,而是小海是否听到了他的哭声,还让小海对外说是宇强开翻的车——搞笑的背后,是昔日五冠王的最后的体面和无助。这里先哭后笑的转换,让人想起刘德华的一句歌词: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
03 深渊挖掘的进阶
这个场景还呼应了影片开头出现的导语:若有人将我从深渊拉起,我必敢再次凝视深渊。——这个场景里,历小海把张弛从翻了的车里拉出来,也象征着在张弛的人生中,正是辛地(心地善良)和历小海(小厉害)把张弛和宇强、记星三人从深渊中拉起来,然后他们组成车队,找回勇气重整旗鼓,再次去凝视巴音赛道这条深渊。
其实,深渊早就有了,只是《飞驰1》太敷衍,没有展示出来。到了《飞驰2》中,不仅是巴音赛道,整个巴音赛事都展现了深渊的一面。
《飞驰2》中,叶经理使用违规材料导致辛地车队丢了参赛资格,张弛找到赛事负责人马宗亮(亮哥)申诉,马宗亮试图耍赖,而张弛当场背诵出了比赛蓝皮书的相关条款,马宗亮一边拿蓝皮书确认一边对张弛说:“没想到你对规则还挺了解。”张弛回答:“没想到你对规则这么不了解。”
赛委会的负责人,专门负责保障比赛公平公正的人,却连规则都不了解,马宗亮是怎么当上这个赛委会负责人的?明明找到了遗失的铅封却不公开,或者是铅封原本就是“被遗失”的,赛委会压根就没想承认张弛的成绩呢?在“宗亮”的带领下,巴音赛事还能不能见到点“光亮”?
还有,对于张弛冲出赛道受伤的医疗费,保险公司推说是参赛受的伤所以保险公司不赔,赛委会推脱赛车已经过了终点了所以赛委会也不赔;比赛中当叶经理看出张弛越开越快后,马上串通其他车队假意换胎挡住赛道......
深渊一直都在,但是,为什么林臻东不会跌入深渊,因为他有“钞能力”;为什么叶经理从事业的深渊爬出来以后,就不敢再次凝视深渊了?因为虽然他爬出了电梯操作员的深渊,但转身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对失败的恐惧、对黑暗生活的恐惧。跌入深渊后,能爬出来,而且敢再次转身凝视深渊的,只有张弛、只有辛地车队。
《飞驰2》比赛中途下起了冰雹,张弛驾车一头扎进了冰雹中,此时赛车多处零件已损坏,发动机已震喘了,张弛还执意不停车,领航员宇强安慰他说:“咱们只要足够努力,机会就一直会在。”张弛说:“不是的,我努力过无数次,但我知道,机会只会出现在这其中的一两次。”随后,张弛的手也拉不动手刹了(因为5年前的伤),宇强就配合着给他拉手刹摆尾转弯。随着赛车的一个甩尾过弯,舒缓的肖邦A大调变奏曲响了起来,画面也由之前的暗蓝色转换成了淡紫色,镜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一段简直封神,从紧张激烈的拉力赛,瞬间进入了舒缓浪漫的梦幻世界。就像特写镜头是空间的放大——让观众看得更清楚,这里的慢镜头则是时间的放大——让观众感受得更深刻,韩寒这是让我们跟着张弛一起感受这场比赛。另外肖邦A大调变奏曲是为了纪念音乐家帕格尼尼的,帕格尼尼也同样华横溢且充满了争议,此处韩寒选择这首曲子为背景音乐,用意也就非常明显了。
《飞驰1》和《飞驰2》在最后的比赛阶段,都有张弛驾驶着赛车,追赶上想象中车辆的镜头。在《飞驰1》中,他追上并冲破的是对手林臻东的车。到了《飞驰2》中,他追上的是自己五年前的车,并与五年前的自己合二为一,冲向终点。
冲破对手的车,象征着超越对手,体现的是飞驰;追上五年前自己的车,象征着对自己过往和现在的肯定,体现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