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在各的解放途中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看完大结局,翻到播客展开讲讲主播洞姐的微博,说三姐兄妹的故事线像“三个完整、扎实的拥抱”,很切中我的感受。山、硬币和断头玫瑰,是三个让人欲罢不能,回味良久,又高度嵌入结局情境和文本肌理的意象,是三姐兄妹和具先生各在各的解放途中被命运偶然布施的一点神谕之光。
二哥廉昌熙长久地和欲望斗争着。他的话很密,既是被抑制的欲望的外显,也是他不断编织的自我叙事,以合法化自己沿着欲望的阶梯向上攀爬的社会轨迹——即便一度开上了具先生的劳斯莱斯,因欲望被过饱和填满而感到暂时性的平静和餍足,他也要用“说”来联结车与这种短暂搁置了躁动的心灵状态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却最终没有直言告知同乡伙伴,他是为了陪伴贤雅难以理顺感情纠葛的前男友临终前几分钟,而没有即时将1700台烤番薯机器送给总公司参与质量检测,以至产品压舱,不仅未能如原先所愿大赚一笔,反而背上了很久才还清的欠款。廉昌熙的“不说”,恰恰是因为这几分钟无关欲望,无关“给别人看”的社会地位,而是他对他被命运赐予的位置(送终者)的接受,是他对生命最后的孤独和尊严的关照。
搬到首尔之后,廉昌熙喜欢看山。他说具先生曾经告诉他,一个个体就像构成山的七十七亿分之一的一枚硬币,又说自己更像整座山。这背后是对生命的戏剧和静止、渺小和永恒的沉思。然而,编剧的神来之笔还在于,他在结局被命运的人流从一个关于山的水墨画讲座教室冲到培训殡葬礼仪师课程的教室,并最终选择继续坐着听下去。于是,昌熙的解放不仅是从欲望的掣肘中解放,也是进一步从抽象高蹈的生命沉思中解放——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首尔人不会有意了解首尔的行政区划和地方历史,一个真正接纳了生命的人也不会总是站在生命之外省思生命。廉昌熙接纳了命运再次递给他的“天选送终人”角色的暗示,开始把他与(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之间的关系变成一种最物理、最实践的照料。
具先生口袋中无意滚落的硬币划出了他和廉美贞关系对于他个体生命的意义轨迹。尽管他拥有山一样的权力和金钱,他生命的内里却像一枚硬币一样随机而缺乏分量,只是被工具性地使用和流通着。这也是为什么关于山和硬币的话最初是由他告诉昌熙的。然而,他这枚硬币在滑向虚无的深渊的路上被廉美贞仿佛随机一般地接住了。这也就是各类评论都说的很多的,廉美贞和具先生彼此推仰带来的意义充盈和救赎力量。这段关系也给美贞注入了力量,其中一个征象就是,美贞原本向内自我腐蚀的攻击力转为刀口对外,她的生命力-攻击性开始朝向闪电、野狗、借钱不还的前辈,而不再是她自己。美贞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告诉具先生,她需要前辈永远不还钱,这样她就能够解释和归责自己生活的不幸。结局处,美贞再次遇到前辈,并在帮前辈化解了可能存在的冲突后,得到了其先还部分款项的允诺。这笔钱究竟是会让美贞的现实生活变得可见的更好,还是会让她失去解释自己生活不幸的根据?结局是暧昧的,即便解放也只能分期到账。但美贞是在微笑的。
廉琦贞收到曹泰勋送的断头玫瑰堪称预定了我今年最戳心的爱情意象。就像剧里台词说的那样,断头玫瑰成全了廉琦贞做一个“接住头的女人”的愿望。只不过,“接住头的女人”故事里面的原始酷烈,被编剧点化成了“用酱油碟清水接住玫瑰断头”的怪味浪漫。那个镜头里,泰勋难以自抑笨拙的孩子般的喜悦,琦贞摆弄着枝干,不曾言明困惑,又最终恍然大悟。断头玫瑰也许就是常常传递失败的一点真心。玫瑰的枝干混在日常的鸡蛋牛奶面包里,它的断头又被放到了更日常的酱油碟清水里,但它的的确确是被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