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芭比或肯的暴君
极端的男权或女权主义者的必经之路一定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发现自己的性别正受到来自另一个性别势力的压迫,而后为自己的所属愤愤不平,开始在脑海中构想一些诸如“男人是女人的物主,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或是“上帝是个女孩”云云的口号。若是幸运,就能在不久的将来找到什么“兄弟会”,“姐妹联盟”之类的组织作为依附;没那么幸运的就开始拿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做文章,每次必然重点突出其中的性别问题,仿佛是男是女比是死是活还重要。
毫无疑问,他们最后会失望地发现自己正在奋力对抗的势力是那样强大,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有效争取到自己性别应得的权利,于是寻本溯源,得出一个惊世骇俗却在他们看来又无比合理的结论:一切不幸都来源于另一个性别。
在某些男人眼里,女性是所有情绪和物质的集合,她们庸俗、自甘堕落,面对诱惑永远无法守住底线;她们爱慕虚荣,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可以出卖一切。
在某些女人看来,男性是丑的、恶的、冷血无情的。他们臃肿肥胖,满口都是粗话;他们抽烟喝酒,恶行不断,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总是争得头破血流;他们追求的都是俗气的东西,文学艺术都被他们丢进了下水道。
真是奇妙,很多人都颇为得意地认为只要把各种难堪的形容词加在对方头上就能成功掩饰自己的肤浅。要我说,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两样,除去一些必要的生理区别,剩下的部分便都是盛满欲望的复杂容器。如果男人要审判女人,或是女人要审判男人的话,那建议两方都好好斟酌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谁要是没犯过对方犯的过错,谁就可以朝对面丢石头把自认为有罪的人砸死。
一个真正的男权主义者或女权主义者虽然也会失望地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理想逻辑运行,但是他们会看到问题的根源在于男人和女人在看待彼此的角度方面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障碍。换言之,男人无法理解女人的举动,女人也无法理解男人的行为。
如果一个男人开口骂人,他或许会被视作一个粗鲁的家伙,但照那个男人的逻辑,自己没动手已经算是彬彬有礼了,骂人不过是自己发泄的方式。
如果一个女人开始歇斯底里地抱怨,她或许被视作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怨妇,但照那个女人的逻辑,自己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自己不过是在心理的重压下不得已用这样的方式喘口气。
男人爱车,女人爱美;男人灌酒,女人聚餐,诸如此类的对比数不胜数,但很少有人深究其中的问题:为什么男人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为什么男人鄙弃的女人却当做宝贝看待?
无怪乎越来越多人呼吁打破性别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了,因为现在大家发现两性的界限正在被各种各样的因素模糊,男人和女人居然真的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所谓的“one flesh”。
这样的局面无可逆转,因为任凭男人或女人都不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贴上个标签,表明这个东西的性别立场。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在这样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区别男人和女人就像必须区别男女厕所一样是底线问题,男人的尊严或者女人的王冠必须要靠这种琐碎的小东西才能被紧紧握住。
于是这些人就像发了疯的妖怪一样,模仿着高尚的卫道士,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样子,投身到为男女的永恒对立一次又一次的摇旗呐喊中。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你要是随便拉住一个这样的人问,他或者她肯定会说这是为了自己的性别应得的利益而战。这纯属是放屁,如果真的是为了自己的性别,他或者她就应该义正言辞地陈明自己的性别被压迫到什么样的地步,现在要拿回什么样的权利,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说些什么“男同胞们要对抗女魔头”,“女同志们要打碎男性的恶心凝视”之类的鬼话来诓骗被他们斥为叛徒的“理中客”。
人是社会的一部分,如果需要某项东西,他或者她应该向社会正当地索取,而不是盲目地把矛头对准和自己处境相当的人,毕竟没有人听说过一个乞丐向另一个乞丐乞讨的荒唐事吧。
男人不要以为女性的所有诉求都是在夺取自己的权利,也不要以为把所有诉求一一驳回就能高枕无忧;女人也不要以为把世界上的男人铲除干净就能脱离现在的尴尬地位,也不要以为单单一个男人标签就是造成自己所有不幸的元凶。
男人打倒女人对自己是一点好处没有的。难道你让男人不要结婚生子,不要有任何和女人的感情链接吗?你要让他们克己复礼,压抑自己的冲动去爱生活爱世界吗?毫无疑问,一些人可以做到,但是另一些人的诉求就应该被无礼地忽视?这难道不是在男性内部开启的又一轮对立吗?
女人打倒男人也是同理。你让女人永远自己独当一面,不要转向求助男人?你让女人永远坚强,永远保持一颗钢铁般的心脏?一些人当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另一些敏感的人,她们的脆弱就该被置之不理?
有些人或许会说,这些问题在群体内部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那可真是了不起。如果你能说服一个男人总是给出和女人的心思相同的慰藉,或者让一个女人时时刻刻展现出和男人分毫不差的刚强,那我可以说这样的问题不是问题。但是这样的内部消化难道不是变相地异化一部分男人为女人,一部分女人为男人?什么样的勇士能为了自己群体的利益做出这样的牺牲?当然是被传统的男女价值观所不容的性少数群体。真是好笑,这些在群体内部被不公正的眼光看待如此之久的“异类”,转而要变成拯救世界的“弥赛亚”了。
又或许有人说不要如此极端,我们应该走一条折中的道路:男女之间彼此互通,满足彼此所必需,其他方面不要有所干涉。那恕我冒昧,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淫秽的复兴?“满足彼此所必需”倒是说得好听,剥开这层可悲的遮羞布,露出来的可不就是公然的prostitution的那一套吗?
在这么多可能的解决方法都告无用的前提下,我可以大胆地做出推论:这个世界哪怕只存在一种性别,也会有暴君。这个世界哪怕没有男人或者女人,受苦难的男人或女人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芭比乐园被芭比统治,肯们无所适从;肯王国被肯掌控,芭比们其实也翻不起什么波浪。要是谁心甘情愿做芭比乐园里只能当陪衬的肯,或者肯王国里依附肯而活的芭比,那才是真的可悲。这完完全全是把自己降到一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位置,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归到一个暴君的统辖之下了。
作为芭比同情并帮助肯或是作为肯理解并扶助芭比,这是打破现实暴君统治的第一步。
我们要做的不是争吵对抗,这是毫无益处的。我们要做的是把压在我们头上的真正的暴君赶下台来,然后共同构建一个在最大程度上兼容的世界。
但是即使这样赤裸裸的事实摆在眼前,我相信也会有相当多的人选择忽视。因为他们觉得芭比乐园里不可能有叫“芭比”的暴君,肯王国里也不会有叫“肯”的暴君,换句话说,只要自己得利,谁受到不公正待遇都和自己没关系。
对于这样的想法我表示理解,因为人很难跨出那一步,并且说服自己曾经所坚持的立场实际上对自己毫无益处。但请怀揣这样想法的人记住:如果哪一天自己的芭比乐园或者肯王国被连根拔起了,不要埋怨任何人,要怪就怪自己的芭比同胞或者肯同胞不够聪明,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应对这样的局面。
瞧瞧,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又可以挑起新一轮芭比或肯各自内部的争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