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下,藻海无边
96版《简爱》,电影还是很好看的。油画般鲜艳的色彩在胶片的噪点中别有一番韵味,配乐从轻柔舒缓到昂扬大气,调动情绪非常丝滑。调度和剧本更是没话说,非常标致的小说改编电影。最值得一提的还是简爱的选角,实在太合适了。从小简爱的灵气与英气,到成年简爱的端庄直率、勇敢独立,完美再现了原著简爱柔弱身板之下坚韧顽强的灵魂,也是我认为颜值最高的一版简爱。
这部作品对于人物心理的刻画十分有意思,曾经厌恶简爱的里德太太,在弥留之际向简爱示以善意和愧疚;饱受摧残的罗彻斯特性格扭曲,面对心爱的简爱故意让她在舞会上为难,事后又一再认错挽留。故事里的人物是真实立体、复杂多面、鲜活可感的,这为阅读和观影增添了很多乐趣。
谈起夏洛蒂的著作《简爱》,这本书被普遍认为是女性主义作品的范本。书中坚强独立的简爱,经过了里德太太一家的欺凌,劳沃德学园封建的管教,离开学园之后的独立闯荡,在一步步独立自主的过程中收获了真情,邂逅了真爱,最终如愿以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乍看之下,这是一个女性视角下关于觉醒、独立、奋斗与收获的励志故事,在当今文艺作品中十分常见甚至有些俗套。但如果结合作品的时代背景来看,这部十九世纪的作品在父权思想根深蒂固的欧洲社会横空出世,呼吁女性追求独立的人生与崇高的爱情,给一代又一代女性带去了鼓励和勇气,具有极高的社会文化价值。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正是因为《简爱》特殊的时代背景,它也难以避免地会陷入时代的局限性。
纵观《简爱》的故事,在简爱与罗彻斯特的爱情故事周围始终环绕着一个难以忽视的幽灵般的角色: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从剧作的角度来看,这个角色是典型的“爱情麻烦制造者”,即推动男女主角发展关系的绊脚石和工具人。
《简爱》的结局,作者安排疯女人伯莎登场中断了简爱和罗彻斯特的婚礼,并且在庄园里放火。受到刺激的简爱回家继承了叔叔的遗产实现了阶级跃升,这达成了简爱和罗彻斯特在阶级上的“平等”;而贵族世家出来的罗彻斯特在作者安排的火灾中失去了家产和眼睛,完成了简爱和罗彻斯特在体格、生活能力上的“平等”。作者将罗彻斯特的前妻描述为“疯女人”,把她关在阁楼里,剥夺了她身为“人”的身份,为罗彻斯特与简爱的相爱排除了道德上的障碍。不难看出,作者安排的结局中,只有阶级跃升和男性的“残疾”才能填补简爱和罗彻斯特通向幸福路上的权力鸿沟。而担任铺路职责的主要角色,便是“非人”的伯莎。
有趣的是,在原著中对于伯莎的描述大多来自于庄园的佣人和罗彻斯特之口,简爱和读者视角下对于伯莎的观察少之又少。阁楼封锁的不仅是伯莎的过往和罗彻斯特婚姻的真相,还有伯莎的话语权。
是不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对了,在小说开头的“红房子”事件里,小简爱同样被剥夺了自我辩解的话语权,随着欺凌的真相一同被封锁在了“闹鬼”的房子中。可以说,红房子和阁楼隐喻着相同的意象。
小说《藻海无边》对伯莎和罗彻斯特的故事进行了原创的补全,作为少数族裔,伯莎不仅承受着男性压迫的痛苦更承受着民族身份的痛苦。患有先天性精神病的伯莎,一到英国便被封锁在阁楼上,得不到愈疗的她精神病日渐加重,最终用纵火的形式表达对男权规则与后殖民主义的反抗。
这更是对《简爱》原著的质问:对建立在悲剧、阶级和话语权之上的爱情的质疑,对脱胎于男权规则的女性主义的批判。
彼岸繁花似锦,而我在无边藻海中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