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湘琴到程又青,林依晨的人生中又何止一个简庆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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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闹钟响了,四十岁的简庆芬(林依晨)日复一日的生活又开始了。
在今天的排班表里,她要继续扮演某个人的妈妈,某个人的媳妇,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员工,某个人的太太,某个人的妹妹,某个人的姑姑,甚至要扮演一个喜欢垃圾分类的热爱地球的好人。不能矿工,不能迟到,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奖金,也没有鼓励,甚至最亲近的人不会刻意靠近她,只会跟她说谢谢抱歉。
回到家后,她要给儿子做饭,给婆婆洗澡,帮老公晾晒衣服。收拾碗筷,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她自认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只因这一切,当初一是她自己选的。她选择自己成为何瑞之的太太,选择成为何布布的母亲,选择从何瑞之担任总经理的公司辞职,选择成为某某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选择自己亲自照顾患病的婆婆,选择将患有失智症早期症状的妈妈推给大哥大嫂。
是的,简庆芬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听上去是不是很和睦很幸福,很新时代女性。
可在她眼中,她丈夫前女友张怡静(许玮甯)的生活才更丰富,更多次多彩,更加诱人。
另一边,四十岁的张怡静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办公室走出来,走进一间餐厅,因为一个人来吃饭被店员要求只能坐在餐厅的吧台边,她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是安静地离开去便利店买饭团填饱肚子,仿佛吃饭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维持生命体征的本能而不是一种享受。然后继续拖着早已超负荷运转的身体一个人走回去加班,联系员工,联络客户,修改方案,一气呵成。一个人开工作室,一个人给员工发工资,一个人签员工的辞职申请,一个人加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搬家,一个人修水管,一个人面对前公司老板的调情,一个人拒绝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鲜肉的示爱;一个人路过百货公司的橱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拿处方药,一个人穿滑冰鞋子,一个人跌倒,然后一个人爬起来。
听上去是不是也很诱人,很大女主,很独立女性,姐姐一心搞事业,拒绝男人的求爱。
可在她眼中,她向往的家庭和睦,父慈子孝的场景一直到她四十岁都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四十五岁左右的何瑞之,事业有成,是一家公司的副总,人很孝顺,会体谅守寡的妈妈,体谅辛苦的妻子,体谅儿子的调皮;他努力做好着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认真工作的中年男人。品行端正,脾气温和,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家暴妻子小孩;没有肉体出轨,也没有仗着位高权重对女下属性骚扰。 这样的一个男人却被观众疯狂地骂着,指责着,批判着。
可是十二年前,在何瑞之和简庆芬结婚之前,故事开始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每个人的预期,也完全不是这样,人生究竟是哪一步路走错了,才让如今的我们形同陌路,以至于相遇离别都发生在梦里。
一场婚姻,两段感情,三个人的困局。正如年轻的Rebecca所说,这是一道无解的习题。
可是,如果谁都没有错,做错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人生就像数学选择题这么简单,无论哪个选项,都可以抵达远方。可惜,我们总以为,森林中那条未则之路上可以永远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可是,那条路上或许同样荆棘遍布满目疮痍。
所以,人生不是选择题,而是填空题,更可笑的是,不论填什么,都是错的。
错就错在,一开局就没有人告诉我们原来这把比赛这么难赢;错就错在,我们以为把对手放倒,我们就赢了,但真相是,这场比赛,压根儿没有对手;如果有也只能是你自己,输了,你面对的也只是空气。没人安慰你,你只能自己爬起来,继续前行;赢了,也没人喝彩,前方还有下一场比赛。
中年人的七月与安生。
------“或许每个男人生命中都会有这样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便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依然是窗前的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领口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成了胸口的朱砂痣。“---------
要不怎么,还是张大师透彻呢,一百年前的理论,拿到今天来丝毫不过时。
简庆芬的困境是,她知道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尽管她家境不差,也足够被父母疼爱,但哪怕她再努力她也无法得到跟哥哥一样的关注,况且自己天资平庸,不及哥哥的十分之一,所以她要转换赛道,从另一个纬度证明自己的存在,得到长辈的认可,以及暗恋对象的关注。 而当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她才发现,她以为她费尽心机争取的她全都得到了,但其实她想要的更多,她要的不仅是何瑞之的谢谢和尊重,她想要的是何瑞之全部的爱和期待。她知道之所以何瑞之会选择跟她结婚,是因为她的敌人认输了,消失了,而不是她打赢了这场仗。
尽管知道前面的路途要赴汤蹈火,她也毅然决然地走进婚姻这座围城。
张怡静的困局在于,她无法忍受何母不喜欢自己甚至非常讨厌自己的这个事实;她无法做到当从小和她相依为命把她拉扯大供她读书读大学的哥哥到处惹祸欠钱不还的时候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她也无法做到在明知上司不会离婚的前提下面对上司的体贴照顾和百般讨好还无动于衷不起心不动念。
是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张怡静就这么喜欢破坏别人的家庭,知三当三,抛开原生家庭的贫穷不讲,她之所以跟何瑞之的老板藕断丝连了这么多年,是因为正如她自己说的: 当你快要掉入深渊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往往是你预料不到的人。真正打动她的根本就不是老板的玛莎拉蒂,腰缠万贯,而是当她陷入困境时把她解救出来的那份温情。因为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没有得到过来自原生家庭的任何温暖,从小就要在各种脸色下讨生活的张怡静自卑敏感不喜欢与人交往,她的人际关系永远都是被动的,她很难主动寻求外界的帮助,尽管她已经累到喘不过气,因为她知道,人世间任何一份命运的馈赠都明码标价,任何一份看似不经意的人情有朝一日都是要还的。
可是她,真的很累,累到连自己过生日吃到好吃的蛋糕她也笑不出来,只能继续板着脸完成接下来的工作;累到没有时间对着惹到自己的服务生发脾气,因为对方也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初出茅庐四处碰壁的单身女性;累到面对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男人的告白根本没时间思考后续,便要马上埋头处理一大堆工作上的琐事。
到头来,她发现那些她原本以为她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自己的亲哥,何瑞之,她的前老板,对她而言,都有一个保质期,当保质期一过,就要扔掉。否则,面对她的便是万丈深渊里的纠缠。而她生命里的这些男人,尽管不够完美,不够善良,却都曾给过她深渊里的一道微弱的光。
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贾樟柯《山河故人》
到头来,她坚定不移地相信,能够千万次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只有她张静怡自己。
何瑞之的困境在于,他无法对自己守寡的母亲坐视不管,也无法给没有安全感的张怡静遮风挡雨,更无法让简庆芬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心满意足。作为儿子,他要对自己的母亲尽职尽责,他要做外人眼中孝顺的儿子;作为男朋友,他曾经试图抹去张怡静成长过程中的伤痛和不安;作为丈夫,他要尊重妻子简庆芬的决定和付出;作为父亲,他要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陪伴儿子的成长。到头来,如他自己所说,他不可避免地同时辜负了三个女人。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大家都是姐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想说,大家都是人,就不要相互为难彼此了,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目前还有两集就大结局了,这个过程中最让我惊讶的是,我完全想不到,二十年前小朋友的我看着这三个人演的偶像剧,二十年后,我看着四十几岁的他们演着东亚人四十几岁的生活,完全没有违和感。我甚至觉得,看完之后才发现,这些演员,林依晨,许玮甯,贺军翔,我明明多年前就看过他们的戏,但是在这里完全认不出来了。
现实中的林依晨,有着跟张怡静类似的疲惫感。
林依晨的童年,如果用悲惨来形容都是对悲惨的赞美。但这段经历在她成名后,她鲜少提及。用她自己的话说,戏里面,袁湘琴每次遇到挫折还有江直树可以依靠,而现实生活中,手术室外面诺大的空间里,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对象,就连白色的承重墙,都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坍塌的模样。可是她不能放弃,母亲的药要继续吃,弟弟明天还要去上学,自己的学费也还没有交。
我必须千万次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不够善良的我们》最打动东亚观众的一点可能就是,它将血淋淋的生活之间铺开在你面前。现实生活中没有人拿到甄嬛那么帅的大女主剧本;也没有人拿到苏明玉那么爽的独立女性剧本。现实生活里的许半夏或许熬过了白雪皑皑的深冬,但倒在了春风到来前的那个晚上。现实生活中的坏人,都没有樊胜美哥哥那么的十恶不赦令人憎恨。大多数人都是如简庆芬和张怡静这样面对截然相反的处境,却同样艰难地做着抉择。 它没有去歌颂单身女性不结婚的各种好处,也没有唱衰身处围城中尽职尽责的传统妻子;也没有把其中的男性角色都刻画成好吃懒做的大猪蹄子。
无论结婚与否,日子都是需要经营的。曾经刚到北京的时候,二十二岁的我与一位大我十五岁的姐姐讨论着婚姻的好与不好,那时候的她已经结婚十年,我问她当初一为什么选择结婚。她给我的答案是;因为日子太苦了,所以你需要找个人陪你一起负重前行,至于前面到底有没有繁华等着你,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需要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砥砺前行,去寻找那黑夜中虚无缥缈若有似无的一道火光,这样我才能死心塌地地勇往直前,哪怕洞口处没有绚烂的彩虹或是满天星光和锦绣山川的景色,但我依然能凭借着潺潺流水的声响度过我最好的年华。
尽管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在人生的终点相遇,但我们给过彼此如此真挚的相濡以沫,这样即便中途走散,各自天涯,也不枉当年一片丹心无所畏惧。所以,在一无所有一穷二白的年纪遇见,不管最后的日子过成鸡飞狗跳,还是宁安如梦,都不必撕破脸皮,抱憾终身,因为我们最终都成了最好的自己,我们最终都抵达了心中的彼岸,哪怕我的彼岸边上并没有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婚姻不是解救你于 水火之中的捷径,保持单身也不是你逃离家庭琐碎的良药。
这座围城,只有勇敢的人才敢踏进去,至于什么时候出局,决定权依然在你自己手上。